任云清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两个意想不到让他对将要面对的工作喜忧参半。
走进教室,迎面摆放在讲桌上的一束鲜花让他眼前一亮,热烈的掌声随之响起,持续了很长时间。
任云清先是尴尬地不知所措,后来站上讲台挥手示意大家停止,可是,掌声却更加密集响亮,整栋楼仿佛都被震动。
交接工作的时候,田副校长曾郑重地提醒任云清,这些学生不同于普通学校里的,来源比较复杂,年龄、文化水平、社会阅历参差不齐,有部分学生下学多年沾染了社会上的不良习气,管理起来有一定的难度,要板起脸来,严格要求。
任云清听这么一说,心里直打鼓。
往教室走的时候,头皮发硬,浑身发毛,不敢想象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场面,推开教室门的时候,迎接自己的究竟是砸到头上的笤帚还是一脚踏进的水盆?
现实的一切是任云清怎么也没想到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温馨的场面!
任云清被感动了,他本打算要按照田副校长的交待板着脸面对这些学生,可此刻,他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
他再三挥手,掌声才慢慢地稀落,学生们陆续坐下,后排还是有不少学生继续站着。
这是任云清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站在讲台上,以前做学生的时候,也曾无数次站上讲台,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它的高度,这个高度,是一个距离,是矛盾的两端。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整个教室,只是极速一瞥,进入脑海的是几十张模糊地面庞。今后,他将和这些面庞相对,目睹他们的欢笑、狡黠、忧郁、兴奋……
他该怎样和这些陌生的面孔相识、相处呢?
任云清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现在,他得说些什么了,因为自己站上了讲台。
他低头看看桌上的花束。
粉色的玛利亚玫瑰簇拥着白色的香水百合,绿叶、黄英间插分布。白色棉纸内衬,天蓝色圆形卷边纸和网纱围绕,深蓝色丝带打了一个波浪结,端头在讲桌边飘垂着。
任云清用指尖轻轻地弹落花瓣上粘着的一丝粉尘,他这一个细小的动作让本来还有些躁动的教室倏然间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静等这位青年教师的开场白。
“谢谢大家”他向讲台下扫视了一遍,然后把目光又转向面前的花束,垂下手臂,指端轻触在讲桌边楞上。
“谢谢大家的百合花,看到她,让我想起了台湾作家林清玄先生的一篇文章《心田上的百合花开》。
“一朵娇小的百合花,开在了山谷断崖边上,为了证明自己是一朵花,她努力地开放,不怕周边都是野草,不怕没有人欣赏,不怕野草、小鸟的嘲笑,一直努力地开放。
“几十年后,整个山谷开满了洁白的百合,千里之外的人都来欣赏,都被她感动、折服。人们从百合身上悟出一个道理,我们要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任云清停顿了一下,抬头把目光转向教室中间:“我相信大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百合,我希望每一朵百合都能灿烂盛开,我期望我们的教室成为开满百合的花田!”
话声落了,先是片刻寂静,随后掌声再起,越来越响。
就在任云清在这激烈的掌声中深感震动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夹杂进来。
前面有女生向教室后边喊:“不许吹口哨。”结果适得其反,从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一声。
突然,一个女生站起身,几步走到教室后排,揪起一个男生的耳朵,往教室外拽。
任云清愣在那里,揪耳朵的女生正是旭红,被揪的男生虽然人高马大,却并不反抗,只是求饶。
“揪出去!揪出去!”前面的女生一起喊。
“坚持住,坚持住!”后面的男生起哄。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桌子凳子移动的声音。
“哇——”一声啼哭在混乱中传来,一张桌子底下钻出一个小脑袋,一个三五岁的小孩捂着头大哭,不知是被吓到还是被桌子碰到了脑袋。
孩子身旁一个胖胖的女生急忙揽住孩子,一边试图再把孩子按到桌下,一边悄悄地向讲台上张望。
小孩的哭声让旭红收住了手,她踢了男生一脚,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除了小孩的哭声,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抱孩子的女生轻轻地安抚着孩子,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
大家看看小孩,又看看任云清。
任云清注意到,孩子在哭的时候还不时地偷看桌上的花束。他捧起花束,走到小孩跟前。
胖女生尴尬地站起身,局促地说:“今天家里没人看孩子。”
任云清把花放到孩子身前的课桌上,蹲下凑近问:“喜欢吗?”
孩子怯怯地把头埋在胖女生腿上,轻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又把脸转向花束。
一张稚嫩的脸蛋,浅浅的酒窝透露出一丝喜欢的笑意。
任云清看到孩子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幼时匣道里的那些花儿,那些伴着花儿的时光。
“送你了,不哭了,好不好?”
“这怎么行,老师,对不起,我先带她出去,您接着上课。”胖女生紧张地说。
“不用,先让她跟着你,这节课我们不讲课。”任云清起身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下了课把她交给我,我找人看会儿。”
任云清重新回到讲台,简短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拿起点名册,和学生一个个认识。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点到名字的学生都会主动站起答到,秩序井然。
下了课,叫黄秀蓉的胖女生向任云清请假,想带孩子回家。
任云清说,坚持一下,找人帮照看一会儿。
孩子抱着花束,倒是很听话。任云清领到宿舍楼,想让看宿舍的阿姨照看一下,可是阿姨不在。
任云清犯难的时候,抬头看见田小兰正在医务室门口的栏杆上站着。医务室还在装修,田小兰看着工匠们干活。
任云清领孩子上了二楼,田小兰看到他们,远远地打招呼,问哪来的孩子。
任云清简单交代了一下,问田小兰能不能带看一下。
田小兰说:“看孩子没问题,可这屋子里在干活,很危险的。”
任云清打开隔壁自己的宿舍,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这里。也不耽误你指挥他们干活。”
田小兰走进宿舍看了一下,说道:“这样挺好,孩子还能休息一下。行了,你上课去吧。”
孩子乖乖地跟着田小兰,还冲任云清说了声再见。
中午放学,黄秀蓉过来把孩子接走。
半上午的时间,孩子就和田小兰十分熟络,临走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
“看来孩子很喜欢你,”任云清目送着孩子跟着妈妈离开,对田小兰说:“谢谢你。”
“你也挺喜欢孩子吧?”田小兰问。
“说不上,”任云清淡淡地说:“刚一来就给你添麻烦,在医院里的照顾还没酬谢呢,我请你吃饭吧。”
“那好啊,”田小兰倒没有拒绝,她看了一下表,“今天不行,答应回家吃饭的,改天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田小兰冲任云清笑了一下,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任云清发现宿舍被重新打扫了一遍,显得格外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清香,一开始,任云清还以为是鲜花的香气,后来,他感觉不是,是一种似曾相识的馨香,他慢慢想起了,病房走廊上的那一刻。
桌上一本书还没合上,应该是田小兰刚看过。
任云清合上书,轻轻抚摸着书面。
《聚散两依依》,不知它的主人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