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们纷纷举袖娇笑。
李氏想直接将事说破了。
陈氏开口截住了李氏的话。
“独孤夫人还没到十六岁,半个孩子一样大。李夫人你便行行好,别给独孤夫人下套了,我看着她怪可怜的。”
众人心知肚明,陈氏这一番客套话说出来,面子和里子皆有了。
最重要的是,静檀也明白了她们想要说媒的心思。
“亏得我请你们吃荔枝,你们倒把人家当猴耍了,日后再想要我下帖子请你们来聚,定是不能够的。”静檀摆出气鼓鼓的样子。
夫人们也知她在说玩笑话,一个个起身亲向静檀赔罪。
大家玩呀闹呀笑了一场,便散了。
送完客人,静檀转回花楼内。
小梅、喜鹊领着丫鬟们打扫收拾。
静檀赏了五十两给她们分去,买零嘴儿吃也好,买头花儿戴也好,她总是最疼爱怜惜年轻女孩儿的。
有太监来府上传达虞僖嫔的口谕,说是要请静檀替她妹妹的婚事掌掌眼。
*
恰逢七夕,京城灯市街举办了一场撮合年轻男女的灯会。
规矩是,每人手里提一盏灯笼,兔子灯和兔子灯配,螃蟹灯和螃蟹灯配,蝴蝶灯和蝴蝶灯配……
静檀在灯市街口下了马车,虞僖嫔的妹妹虞小月带了一个贴身丫鬟等侯在这里的茶肆。
一见静檀,虞小月便提着裙摆奔至她身边。
“姐姐,才几日未见,你又更漂亮了。”
静檀勾起唇角,伸手拧虞小月的脸蛋。
“一张巧嘴惯会哄人,我本不愿答应僖嫔娘娘陪你来灯会的,怕你将我整副身家哄骗了去。”
虞小月亲昵地揽住静檀的胳膊,摇扇为她送风。
“只恨我不是个男人,否则我一定要当姐姐的郎婿。有姐姐这样的大美人为妻,大昭男儿都得羡慕嫉妒我。”
静檀还未去灯架前领灯笼,已有十来个提着各色灯笼的郎君上前搭讪,他们被虞小月几句话呛走了。
虞小月:“那些狗男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便来姐姐面前讨嫌,我都看不上他们的丑模样。”
“挑郎婿也不可尽以貌取人——”
静檀还未说完,虞小月便抢言道:“相由心生,长得歪瓜裂枣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说着,虞小月看见前方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眼睛一亮。
“那位郎君长得好看,想必他人不坏的。”
静檀循着虞小月的目光望去,眉头一跳。
“那是端王殿下,已有了王妃和两名侧妃。”
“原来他就是端王殿下,他很贤明,赈灾济民的事干了不少。”虞小月有一丝失落,“当他的妻妾,一定很幸福吧。”
静檀不得不承认,端王看上去无疑是个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君子,他这个人,最擅长给女人灌迷魂汤。
光是那样一副好皮囊,便能引得小娘子们学飞蛾扑火、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
加上端王又是天潢贵胄,脂粉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风月公子,如虞小月这般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很容易被他蛊惑。
女人对男人一见钟情,往往正是头脑发热的时候。
静檀自知不能对虞小月说端王的坏话,说了虞小月也不会听她的,很可能适得其反,让虞小月产生逆反心理。
她拉着眼神从端王身上挪不开的虞小月站到灯架前,自己先挑了一盏最为丑陋古怪的黑毛蜘蛛灯,虞小月认真挑选灯架上挂的与端王手里那盏蝴蝶灯最相似的灯笼。
“姐姐生怕自己在灯会上撞见有缘人吗?”虞小月取笑静檀提着的那盏黑毛蜘蛛灯。
静檀一点也不恼,心平气和道:“我夫君才去了多久,怕外人说我的闲话罢了。”
“姐姐不像是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的那种人。”虞小月拉着静檀往人群中挤,有几位女郎围住端王攀谈,她扯着静檀的衣袖装作不小心撞到端王身上。
那几位女郎嫌恶地盯向虞小月。
端王先向虞小月作揖致歉,眼风扫到静檀身上,暗自掐了掐虎口,强装镇定道:“两位小娘子可有伤到?”
静檀不语,侧目见虞小月的脸蛋红扑扑的,便知她已对端王动情。
虞小月害羞至极,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启唇答话。
那几位女郎却把虞小月和静檀二人挤到一旁。
虞小月气不过,扒拉开挡在她身前的那位女郎,拼命挤到端王面前。
静檀不想与端王打照面,小声劝过虞小月,虞小月不听,执意要去讨端王的关心,静檀识趣地提着手里的黑毛蜘蛛灯笼自己逛起灯市来。
踏上九曲连桥,这里的人并不多,静檀驻足于此观赏湖心的一轮明月。
“夫人手里的灯笼与我的好似一对。”
静檀转首,见他冷峻的眉眼,心跳漏了半拍。
“先生尊呼妾为夫人,看来是识得妾,妾却认不得先生。”
“我姓沈,名介秋,字素律。”
沈介秋穿了一袭宽大的霜青色道袍,他人就生得高大,足足比静檀的身量高过一个头,五官俊朗,唇角噙着邪肆的笑。
静檀朝他盈盈一拜。
“沈先生,幸会。”
“我特意到这儿来寻夫人,专为通知夫人将要大祸临头。”沈介秋似笑非笑地低首盯向静檀。
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让静檀浑身都不自在,静檀退后了半步。
“妾多谢先生好意,却实在不明白有什么祸事会找上妾这个无辜之人。”
“弑夫大罪加身,夫人理应被凌迟处死。”沈介秋眸中晦暗如潮,唇角是微微上扬的,弧度很好看。
静檀不惧,前世当皇后时的气度仍在,天大的事也压不垮她这个吃惯苦的人。
“空口无凭,先生可不要欺负妾是一个柔弱的小寡妇,便是闹到三司会审的地步,不该妾承当的罪名,妾不认。”
“夫人这一身正气,差点唬得本官以为冤枉了夫人。”沈介秋露出嘲讽的笑容,逼近静檀,直勾勾盯住她干净的眸子。
静檀将提着的灯笼撞向沈介秋手下的灯笼,两只灯笼烧了起来,合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先生想将火引到妾身上,妾别的本事没有,拉先生同遁火海的本事还是有的。”
“夫人家资颇丰,这么一块肥肉,怕是人人要争的头破血流的。我是惜花人,就看夫人愿不愿意做一朵花了。”沈介秋试探她道。
静檀才不着他的道,知道他身躯里是大魏太子,非得装傻充愣,说他爱听的话。
“亡夫尸骨未寒,妾要为他守节,但请先生自重。”
“夫人对故去的容侯有情?”
沈介秋抬臂,拦住抬脚的静檀的去路。
“妾与亡夫成婚不足一年,且是老夫少妻,亡夫又是一个病痨鬼,妾对亡夫只有感恩之情。”
“何以大恩成仇?”
“妾要做人上人,又不想吃苦中苦,有他这么一块垫脚石,何乐而不为?”
“夫人难道没有一点悔?”
静檀与沈介秋四目相对,如一头倔强的小兽。
“悔什么?妾是为父报仇,都是他该的。妾只是将他欠独孤家的债,一次性向他全讨回来了。”
“是谁告诉你,容侯与独孤家有仇?”
静檀略作思忖,道:“是妾一直倾慕的端王殿下。”
她要将水搅混了,不给他一点希望。
她就是这么一个吝啬爱的人。
“若我能向夫人证明端王并非夫人的良人呢?”沈介秋极力压抑妒火。
“良人又如何?歹人又如何?妾并不在乎这些。只因端王是端王,妾喜欢他这样一个人,纵端王是个伪君子,先生是个真君子,妾也不会选择先生而弃端王于不顾。”静檀一口气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将沈介秋气个半死。
不远处的凉亭内,端王将静檀与沈介秋争执的话语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原以为静檀转了性儿,所以她不听他的摆布、脱离他的控制,没想到她仍然深爱着自己。
往日浓情蜜意涌上心头,端王想立刻冲到静檀面前,与他倾诉这些时日他受她冷落有多么难过,无奈沈介秋杵在她面前,
可不止他忌惮沈介秋,连他的父皇都要给沈介秋一番好脸色看。
*
静檀回到府里,喜鹊打了一盆温水给静檀净手,瞧见静檀嘴唇上的伤口,急道:“夫人可是在灯会上被登徒子调戏了?”
静檀没好气说:“被一只疯狗咬了一口。”命丫鬟取来妆镜端详自己红肿的嘴唇。
“夫人可命人将那只疯狗送官法办了?”喜鹊吩咐丫鬟去找药来静檀敷。
静檀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阴沉着小脸道:“有什么用,人家是首辅,我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小梅跟着静檀去了灯会,道:“沈首辅被夫人推到湖里,又被夫人搬石头砸破了脑袋,伤的蛮重的。真要报了官,夫人也不占理,差点将人打死了。”
喜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奴婢要在场的话,帮夫人递石头打那色鬼。”
“他现在的身子骨比从前硬朗,真是一点顾忌也没有,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静檀当时也被沈介秋的强吻弄得怒气冲冲,见到躲在凉亭柱子后偷望的端王后,刹那间明白沈介秋这一反常举止的用意。
沈介秋想要迎娶她没有一点阻力,便要与她装成一对怨侣。
她清楚端王为人,断不会许她这卑贱之人一个正经名分,又不肯放她与别人缔结金玉良缘。
“夫人与沈首辅从前认识吗?”喜鹊道。
“不认识,听过他的一些事迹罢了。”静檀给嘴唇上的伤口上了药,去书房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一夜好眠。
*
第二日,静檀奉诏入宫探望虞僖嫔。
虞僖嫔与她商议自家妹妹的婚事,发愁得很。
“小月那丫头,吵着闹着要当端王的侍妾,本宫原是想撮合小月和内阁的沈先生的。做什么放着正头太太不做,上赶着去当别人的小老婆?本宫劝服不了小月,你替本宫想想法子。”
静檀早知有这么一出,道:“端王确实讨小娘子们的喜欢,此事无解。娘娘何不放小月撞一回南墙,小月脑袋疼了,自然会体谅娘娘的良苦用心。”
虞僖嫔甚为不悦,可能是圣眷优渥,整个人飘了,照着静檀的右脸颊就是一耳光。
“你没有替本宫看顾好妹妹,又说出这样的风凉话来,以为小月和你一样是教坊司的官妓、人尽可夫吗?昨夜你还勾引沈先生,否则沈先生与小月的婚事早成了。”
静檀没想到虞僖嫔能说出这等羞辱她的重话,委屈不已。
“娘娘看不起妾的出身,可娘娘别忘了,是谁将娘娘捧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做人不能过了河就拆桥。妾更不会去勾引沈先生,不管娘娘信不信,昨夜是沈先生强吻妾的。”
虞僖嫔为她妹妹的事甚是烦躁,自以为凭她如今的地位,肯定是得罪的起静檀的,冷笑道:“本宫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是陛下捧出来的。本宫能与你来往,是抬举你了。你无需辩解,小月的婚事确实是被你搅黄了。”
虞僖嫔因长相酷似端王的生母徐贵妃而被永安帝独宠厚爱,心里头一直不爽。
虽然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要静檀荐她面圣的,但她讨厌做别人的替身,故将一腔幽怨怒火一股脑儿撒到静檀身上。
静檀不与虞僖嫔争辩,只当看清了她是怎样一个人,待到来日秋后算账,今日先迈过了这道难关去再说。
“娘娘最疼爱小月这个妹妹,既然娘娘认为自己在陛下心里有分量的话,何不请陛下为小月的婚事做主。”
永安帝将她视为玩物。
皇帝怎么会听一个玩物的话?
虞僖嫔一时间哑口无言,冷静过后,命宫娥去请太医来瞧静檀脸上的红肿处。
静檀敷衍了虞僖嫔一阵儿,退出了虞僖嫔的寝宫。
她走西华门出宫,离马车还有几步之遥时,一抹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沈介秋身着绯色官袍,玉容微微憔悴,额头上裹了好几圈素布条,本来是上前与静檀打声招呼,看她右脸颊上尚存不甚清晰的巴掌印,皱眉道:“怎不拿出昨夜拿石头砸本官的架势来威吓人,却被人欺负成这样子。”
“要你管!”静檀白了沈介秋一眼,扶着丫鬟的手登上回府的马车。
“你这事,本官还就管定了。”
沈介秋拂袖而去。
静檀闻声,撩开车窗帘布,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先生知道妾受了谁的欺负?”
“虞僖嫔。”
他还真知道。
静檀怀疑自己身边肯定有沈介秋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