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是先生自伤诬陷妾,妾并没有害先生。”
“第二,先生府中伶俐的仆婢众多,妾在为亡夫守孝,到府上侍奉先生汤药有心无力。”
“第三,妾便是意欲谋害首辅,结党营私,窃内阁权柄,也会用阳谋,与先生光明正大计较。”
静檀走向倒在地上的沈介秋,照他小腿肚上用力践上一脚,冷哼了一声。
“妾不吃先生这一套,先生能奈妾何?”
沈介秋散漫地保持着他的姿势,一副要看好戏的得意模样。
“夫人殴伤朝廷命官,被关进北镇府司的地牢,不冤夫人吧。”
沈介秋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锦衣卫冲到静檀身后反扭住她的胳膊。
沈介秋和她来真的!
静檀欲要启唇,嘴里便被蛮横地塞进布团。
沈介秋站起身来,勾唇道:“本官替夫人试一试端王殿下,看在端王殿下心中,夫人的分量是轻还是重。”
脚边正好一块扁平的石头,静檀一踹,沈介秋并未躲开,额头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沈介秋挥一挥袖,两名锦衣卫干净利落地将静檀架出府去塞进马车里。
马车一路飞奔,停在北镇抚司门口。
姬乔早侯在这里,待马车停定,上前撩开车帘子往里头望,蹙眉问道:“人怎么绑成这样子?”
在沈府逮捕静檀而归的一名锦衣卫道:“沈先生命属下如此绑这名女囚的。”
姬乔进车厢内先取下静檀嘴里塞的布团,以最快的速度给静檀松绑。
静檀坐起身后,委屈地眼眶红了,却倔强地不肯掉眼泪,将对沈介秋积攒的冲天怨气撒到姬乔身上。
姬乔任她捶打自己,温声哄道:“沈素律是那个狗样子,铁血手腕,年纪轻轻坐稳内阁首辅之位,在他眼中,不分男女,人只有他想杀不想杀的。”
“沈先生公报私仇,妾与他的恩怨大人不懂。”静檀知道,沈介秋身躯里是大魏太子的魂魄,大魏太子寄居在容霜体内被她杀了一次,对她心怀怨恨。
姬乔抿直了唇线。
沈介秋将静檀送到北镇抚司来,原意是想保住静檀这条命。
是静檀要曲解沈介秋的好意,不关他的事。
沈介秋也没有拜托他向静檀解释,他自然不会多话。
“阿檀,我会照拂你的。”
静檀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谁要你的照拂。”
姬乔无奈一叹,亲自押送静檀进入那间沈介秋特意为她准备的牢室。
紫檀木雕花的整套家具,连桌布都是蜀锦裁的,这绝不是北镇抚司给女囚的待遇。
静檀捧起青瓷宽口花盆里的一朵睡莲,赌气地将水珠弹到姬乔脸上。
“大人对妾如此优待,不怕触了沈先生的逆鳞?”
“同为天子爪牙,我未必比沈素律差了,阿檀你放心住这儿。”
姬乔思虑再三,也没有将沈介秋待静檀的好意告知她。
静檀想自己本就是莫名其妙进这牢室的,对这样的特殊安排接受得心安理得,暗暗记下了姬乔对她的好。
前世,姬乔唯一做的教她难过的事,便是亡了大昭,他一向待她很好的。
*
乾清宫。
永安帝静坐在宫院凉亭中,听沈介秋禀道:“陛下,当日荐虞庶人进大内的独孤氏已被押送进北镇府司刑讯。”
“谋财而已,不用害命。”永安帝对静檀那张酷似徐贵妃的脸念念不忘,“素律,你觉得独孤氏和端王有没有相似之处?”
“陛下是指哪一方面?”
“他们的脸。”
沈介秋凝思过后,平声道:“眉眼似乎有点儿相似。”
“端王曾求朕恩准他纳独孤氏入王府,朕不允,怕端王不会死心。”永安帝暗叹此乃孽缘,压低了声音,“素律,朕喜欢端王这个儿子,不想与他因一个女人父子离心,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陛下——”
沈介秋正要说下去,永安帝打断他道:“朕也曾为一个女人背叛了一心辅佐朕的好友,独孤氏是伯言之女,朕对伯言有愧,伯言仅存于人世的这一点血脉,朕要替他看顾好了。”
永安帝派出的暗探查明,当年徐贵妃对独孤伯言下药才有的静檀,独孤伯言一直谨遵为人臣的本分,他不贪恋儿女私情,对徐贵妃更是无意。
永安帝到如今才发觉嫉恨错了人。
徐贵妃爱独孤伯言,但独孤伯言不爱她。
正如他爱徐贵妃,徐贵妃不爱他一样。
“朕坐拥天下,求不得一人心,爱卿觉得朕可悲吗?”永安帝一脸惆怅。
沈介秋整理过思绪,恭敬回道:“人活一世,十有八九不如意。”
“好一个人活一世,十有八九不如意。”永安帝自嘲一笑,“朕不会管教自己的儿子,素律,你替朕好好管教朕的儿子。”
沈介秋撩袍跪下,“臣不敢越俎代庖。”
永安帝伸手搀起沈介秋,与他四目相对。
“你二十四了,还未娶妻?”
“是。”沈介秋道。
永安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头,“只能委屈素律你了,朕欲给你赐婚,让独孤氏为你的正妻,也让桓儿能死了他那条心。”
沈介秋眉头紧锁,“陛下想断了端王殿下对独孤氏的念想,要臣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朕知你不喜女子近身,独孤氏入你沈家门后,你给她一个小院子住,舍她一口饭吃,足矣。”永安帝与沈介秋打商量道,
沈介秋装作很是为难、不情不愿地应下。
永安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你出宫后,还有时间去端王府喝喝茶。”
*
“大人是说,陛下想要诬陷妾指使虞僖嫔行刺他,借此要妾的命,妾一死,陛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夺走妾的家产。”静檀托腮坐在茶桌旁。
姬乔点茶的动作很是优雅,将浮了绿沫的一盏抹茶递于静檀品鉴。
“你想出了自救的法子?”
静檀气定神闲,认真品茗,不着急开口。
“赤水河以南是我魏土,我修书一封回魏王府给长兄,你可以入魏土避难。”姬乔盯着静檀漂亮的眸子。
“大人与你长兄不睦,要为妾向长兄低头么?”静檀执起姬乔的右手,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手掌宽大温暖,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柔声细语道:“妾想活命很简单,可大人要归魏土出人头地却比登天还难。妾将大人的欲望看得一清二楚,妾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的棋子,何必再入魏土当大人的棋子呢。”
被静檀说破心事的姬乔将摁在静檀心口处的手慢慢往上移,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收放几次后,静檀的小脸憋红。
“你是天生不会求饶?”
姬乔收手,目光落在静檀满是指痕的脖颈上。
“妾长于教坊司,教坊司的娘子只会在床笫之私上求饶。”静檀这一打趣,轮到姬乔面上一红。
静檀为人爱憎分明,前世她对姬乔便只有算计利用、没有真情实意,姬乔对她最后是交付了一颗真心,可她要这乱臣贼子的真心有什么用。
她不由自主地嗤笑,拔下头上的发钗,往姬乔肩头刺入,顿时鲜血淹红了他穿的飞鱼服。
“大人方才玩弄妾的生死,妾还几分颜色给大人,你我扯平了。”
姬乔拔下了插在自己肩头的发钗,用袖子擦干净发钗上的血迹,仍旧插戴回静檀头上,对她这爱憎分明的性子越发欣赏。
“阿檀,你我都是泥泞中想要翻身的人,咱们在京城做个伴,可好?”
静檀笑而不语,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耳朵动了动。
牢室的门从外打开,沈介秋握着一道黄绸圣旨进来,见到姬乔肩头的伤口,问:“姬大人负伤还要在这儿审问女犯?”
“沈先生交待要关照的人,我不敢懈怠。”姬乔看了一眼沈介秋手上的黄绸圣旨,“陛下这么快就有发落人的旨意。”
沈介秋将那道黄绸圣旨扔给姬乔看。
“苦了本官,要娶这野蛮的独孤氏为妻。”
姬乔的脸霎时间由红转白,他攥住黄绸圣旨的手指骨节泛白,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头不大自在。
“独孤夫人好运道,一嫁短命的淮安侯容霜求得容华富贵,二嫁沈先生这样出众的人物。”
静檀不清楚今世她与沈介秋成婚的契机怎么改变了,前世她是在内阁其他辅臣的夫人推波助澜下主动勾引沈介秋才成的婚。
“姬大人恭维沈先生,妾却觉得沈先生不过尔尔,比妾的亡夫容侯还差十万八千里。”静檀道。
“夫人既认为容侯那么好,为何又昧着良心去煮一锅那样的粥。”沈介秋对静檀上一次毒杀自己的事耿耿于怀,急于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解释。
“沈先生,有时候人活得糊涂些,比活得清醒舒服。”静檀这话既是对沈介秋说的,也是对姬乔说的,“姬大人就不会追问妾这么蠢的问题。”
姬乔听不懂静檀与沈介秋打的哑谜,在意的是沈介秋与静檀即将奉旨成婚这件事。
“还是陛下倚重沈先生,将容侯遗孀都赐于沈先生。”
“这不算什么好婚事,本官羡慕姬大人不会被家室所累。”沈介秋与姬乔客气寒暄了几句话,带着静檀到北镇府司门口乘车。
马车内,静檀拿着那道黄绸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
沈介秋瞟到静檀的脖颈间有淡淡的红色指痕,问:“姬乔为何要掐你的脖子?”
静檀:“他和你一样是个疯子呗。姬乔是个疯了想杀人的暴徒,你是个喜欢偷窥人私隐的变态,你们两个臭男人我都瞧不上眼。”
沈介秋:“……”心虚自己派暗卫监视静檀一举一动的行为。
复又问:“你为什么要刺伤姬乔?”
静檀:“我乐意这样干,你管得着吗?”
“果真长得漂亮的,都有脾气,蛇蝎美人就是你这样的。”沈介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她下手确实狠。
静檀:“……”
趁沈介秋不留神,将他拱下了马车,冷眼看他在尘土飞扬的道上吃灰、呛红了一张俊脸,真是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