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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禾没有看过音乐会,更没看过乐团比赛,这次的观影,说是宋佳禾请陆承宇看,但,其实是陆承宇带着宋佳禾看。
音乐厅的位置没有变,里面的构造也一如过去,陆承宇凭借记忆一路驾轻就熟地找到了比赛所在的地点。
他们乘着电梯来到了三楼,刚走出电梯,喧嚷声四起,眼前清晰地排列着四列纵队,安检检测的刺耳笛鸣在人群的低语中见缝插针地响起。
即便队伍在一点点往前挪动,队尾处却还是络绎不绝的有人填补,队伍被越拉越长,繁杂的脚步声未曾停顿。
“我们去排队。”陆承宇牵起宋佳禾的手往后走去。
电梯的门开了关,关了开,不断有人流往里涌入。
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后面又如新浪不断推涌,宋佳禾被挤在中间,寸步难行。
她被行人撞得如飘在空中的残柳败絮,随气流的轨迹而飘荡,左右摇摆,不能自主。
宋佳禾在有限的狭小空间中摇晃,和陆承宇相互交缠的手几欲冲散,凶猛的人群好似涨潮时的浪花,颇有销毁一切的架势。
出于对走散的恐慌,宋佳禾握着陆承宇的那只手紧了紧,而后,还觉得不够,另一只手又抬起了臂弯,一把挽上陆承宇的臂膀,这样一来,宋佳禾的侧身便严丝合缝的贴在了陆承宇肩臂旁,两个人像是连体婴儿,紧凑的相偎,不可分割。
感受到身侧人的动作,陆承宇的手以更加紧实的力度回握,温热的掌心裹住那双纤弱细嫩的手,不轻不重,却刚好可以稳稳当当地将人牵住。
“别怕,就算走散了,我也会找到你的。”陆承宇低下头,唇贴在女孩的耳侧,说话时,气流卷起她耳旁的碎发,发丝微微点过女孩耳廓上泛着淡粉的肌肤,引起一阵瘙痒。
痒意自耳廓流入耳蜗内部,顺着血管蔓延到了心脏。
陆承宇说话的语气很轻,很平,像波澜不惊的湖面,落进宋佳禾的心湖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十年,可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也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而这份心动,十年如一日未曾改变过。
心跳的节律还是一如当初宋佳禾第一次见到陆承宇时那样。
三楼平层吵嚷依旧,宋佳禾被陆承宇领着往队尾走,耳旁接续不断的鞋声逐渐与记忆中的声音同步。
还是鞋声。
那是高一军训的第四天。
原定晚上要举行新生晚会。
宋佳禾向来方向感不好,所以,不出意外她迷路了,即便这个学校并不大。
找到举办新生晚会的音乐厅时,活动早已开始了,走廊上空无一人,尽头处的白色大门半开着,碎落的金色光斑往外倾泻,婉转的琴声混杂着迷蒙的歌声从门缝中传出。
宋佳禾本就因迟到而略微急切的心在听见音乐厅里面传出的响动后变得更加着急了,她心下一狠,酸痛的小腿又提了些速,宋佳禾循着那微弱的光芒往前跑去。
刚一踏进场馆的大门,宋佳禾就因剧烈的温差打了个颤,舞台上,莹白的灯光全然聚焦在了一起,宋佳禾被光亮吸引,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正在弹唱的表演者身上。
舞台在门侧的斜前方,宋佳禾站在门边,她朝舞台望去,只能看见一个侧影。
少年白色的衬衫晕着亮眼的光斑,整个人好似一颗闪闪发光的星宿,灼灼白光将他的脸畔映得朦胧,宋佳禾双眸微睨,光影摇曳,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少年的眼,唯剩一个白净高挺的鼻梁,如料峭的山脉伫立在茫茫夜色中。
白皙而修长的指节宛若欢脱的游鱼在键盘上跳动,音符的起落撩拨宋佳禾悸动的心弦,她的眼睛像是躲避追杀的逃犯,一时间失焦在了黑暗中。
头顶有冷风吹过,飘起冰薄的冷雾,宋佳禾的脸侧却如若掉进了火坑被烧得滚烫。
耳边传来少年澄澈的歌声,音节化作一幅幅具体的图像,少年模糊的身影浮上她的脑海,可,宋佳禾分明转过了头,她没有在看他。
视线被声乐诱惑,她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舞台上的人,宋佳禾看见男孩粉润的薄唇似是而非地贴在了琴边的话筒上,浮跃的流光随他身形的晃动而变换。
他就像一轮清辉霁月,遥远而宁静,有着让人不忍心打扰的美好。
宋佳禾的双腿仿若被施了魔咒,任由她怎么挪都移不开。
她的双眸自打重新落回台上后就再也没从那个陌生少年的身影上移开过,不知不觉,一曲结束。
直到男孩站起身来致谢,宋佳禾那双凝固的瞳仁才有了再一次的晃动。
可,她的眸光仍旧锲而不舍的追随着那个少年,宋佳禾无法控制自己的异样,直至身上洒满皎洁光辉的少年全然消失在了幕布下。
宋佳禾这才收回了视线,心中升起了怪异的失落。
她低着头,脚下迈着碎散的步伐不情不愿地往观众席走去。
少年虚薄的背影在短短几瞬中已然刻进宋佳禾的心里,像一枚花瓣落在了枯土上,一阵微薄的细风拂过,掀起几粒黄沙,沙石弥漫,将灿烂而柔软的花瓣卷进了土里。
少女孤寂的心里不再只有干涩的枯黄沙土,千里厚重的黄沙之下,埋藏着一片柔润的花瓣。
脆弱,轻盈又鲜艳。
本以为花瓣就要这样轻飘飘地落下了,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她甚至不会有机会知道他的名字。
却不料,就在宋佳禾的脚踏上观众席的阶梯时,串场的致辞就这样毫无预示的响起。
清润的女声划破墨色:“感谢高一四班的陆承宇同学带来的倾情表演。”
转瞬之间,宋佳禾猛地将头往回一撇,舞台上只有一个穿着礼服的女生,她又把眸光收回,借着舞台的光打量着四周的座位。
幽幽暗色下,千万张陌生的面孔残虚地倒映在宋佳禾眼中,想要找到那个人,简直如同海底捞针。
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那个名字,纤薄的净白背影再度从宋佳禾的颅内划过,银闪闪的顶光点缀着少年乌黑的刘海,她望着墨色之下的观众席,数万双长相迥异的瞳眸从宋佳禾眼底闪过。
她一边走向自己班级的区域,眼睛一边回望着人群。
找不到记忆中的身影,宋佳禾有些沮丧。
她收回目光,舞台上闹声再响,下一个节目开始了。
宋佳禾低下头,借着阶梯上的微弱灯光往上爬,满腹遗憾地小声抱怨道,要是我当时再往前走一点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看见他的眼睛了。
对宋佳禾而言,情窦是从一个背影开始的,是因一曲钢琴独唱而起,是对一双还未来得及看清的眼眸产生好奇。
“小宋?”一道苍老但劲力十足的声音将宋佳禾抽离的神思又拽回了现实。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宋佳禾把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只见姜主任正斜睨着眼,状似看戏一般往二人交缠的双手望去,语气里尽显调侃与八卦:“记得上次你晕倒的时候小陆就来看过你,他和我说你们是邻居,怎么,这回俩邻居手牵着手来看比赛了?”
姜主任阴阳怪气是出了名的,高中时他作为班主任,班里没一个人能够幸免,就连一向伶牙俐齿的乔玥也没能逃过他那张毒蛇的嘴。
即便如今早已时过境迁,宋佳禾也到了可以恋爱的年纪,但,面对师威强大的姜主任,这话宋佳禾听得多少有些汗流浃背。
倒是陆承宇,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他笑着与姜主任手掌相握,而后,语气轻盈的回道:“老师,您真会说笑。”
随后,他低下了头,女孩面颊绯红,扬起的嘴角,弧度十分僵硬。
陆承宇知道宋佳禾脸皮薄,且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为人处事也一向低调,于是,他计划速战速决:“况且,缘分之所以让人感觉玄妙,不就是因为它的不可预测性吗?”
陆承宇说的委婉,语毕,又一次低下头去观察宋佳禾的神色。
女孩抬起头,双眸似是受惊的白兔那般震颤,她情态略带几分揣测地望向姜主任,隐隐的不安在心中作祟。
希望老师不要问什么奇怪的问题。
否则,她真的会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但,比起被动的等待审问,先发制人地抢夺主动权难道不是更保险且有利的方法吗?
宋佳禾矛盾的纠结着,半晌,终于开口:“是啊,谁知道还会重逢呢,我们都毕业七年了。”
语毕,她特意瞟了眼面前的人,对方双眸正意味深长地来回扫视着眼前的二人。
盯得宋佳禾如坐针毡,背后发毛。
末了,姜主任的目光落定在陆承宇身上:“小陆啊,你回来以后有去看过一鸣老师吗?人家当初不是还给你写了推荐信吗?”
陆承宇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挺得板直:“还没。”
话题转移,身侧的少女松了口气,站姿也稍微放松了点。
姜主任拍了拍陆承宇的肩膀,语气和蔼,如若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他现在应该在后台忙着呢,你要是有空一会结束最好去看看他。”
陆承宇谦逊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队伍在谈笑间缩短,没一会他们便入座了。
人还在陆陆续续的入场,周围杂声不断,陆承宇坐到位置上,环视着这熟悉的一切,压抑许久的心绪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滚烫的热泪在陆承宇眼眶中打转,喉间像被硬石堵塞,他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你一会去后台找老师的时候,我去音乐厅大门口等你?”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陆承宇转过头,女孩乖巧的坐在一旁,一副任他安排的顺从模样,两只娇媚的桃花眼直瞪着他,眸中散发着真挚的亮光。
可爱又纯洁。
胡乱的神绪刹那间搅散,陆承宇微微提起唇边,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漫漫金光散溢在他身上,此刻,遥远又迷蒙的太阳真切而具体的呈现在宋佳禾眼前。
是鲜活的,是灵动的,是立体的。
那双光泽鲜亮的瞳眸满含春色的望向她,就如春日午后的阳光一般和煦温暖。
绿芽从黑色的土地下冒出,又细又软的枝叶刮过宋佳禾的心脏,掀起一阵瘙痒。
而后,一只温热的大掌附上了她的头顶,陆承宇细长的指节正肆意揉弄着宋佳禾的发丝:“我没打算让你等我,我们一起去看老师。”
男人平直的声调在他滚热鼻息的包裹下滚入了宋佳禾的耳朵里,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粉润的桃红顺着少女的脸侧往上攀岩,无色的空气里沁出了点甜意,丝丝缕缕叩进宋佳禾的鼻腔里。
幸福在胸腔里蔓延。
提示即将开场的广播在闹声中肃然响起,旋即,整个场馆在转瞬间鸦雀无声。
二人的交谈也就此中断。
待广播结束,观众席的顶光灯便迅速熄灭了。
刹时,音乐厅一片黑暗。
幽静之中,一个柔软的热源附在宋佳禾垂落在腿边的手上,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禁锢得更紧。
细微的喘息在静谧中异常粗重,宋佳禾不敢再动,她停下了抗衡的动作,将呼吸放轻再放轻。
感觉到身边的人逐渐平静了下来,陆承宇攥着对方的手这才微微放松了些,男人宽大的指节轻柔地磨挲着少女平滑的肌肤。
陆承宇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不小:“我想带你去见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