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宋瑞坐在车内，隔着布满雨水的车窗望着冷清的校门。

司机看了眼手表，担心地问道：“宋小姐，这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他帮老师改作业需要这么久吗？”

应该没有老师会在学生放学后把他留在学校待一个小时的吧，改个作业十几二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宋瑞蹙眉，是啊，这个点别说学生，老师都回家了。

“我问问。”　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滑着通讯录，拨打了数学老师的号码。

她没打给寇辰，因为寇辰没有手机，即便有，他这种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也不会带来学校。

响铃三秒后接通。

“老师您好，我是宋瑞。”

“哦宋瑞啊，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您还在办公室吗？”

“不在，我已经回家了，你是有题要问我吗？可以加我微信发给我。”

“不是的，”宋瑞犹豫了几秒，问，“老师，您是不是叫寇辰放学后去帮您改作业？”

“是啊，我们已经改完了，你是要找寇辰？他应该早就回家了。”

宋瑞怔了怔，寇辰不可能明知道她在等他的情况下独自回家的。

“哦……我知道了，老师再见，”她挂了电话，忙拿起雨伞跟司机说，“林司机，老师说他们早就改完作业了，但寇辰还没出来。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嘛，我现在要进去找他。”

林司机看了眼车外像是要将整座城市淹没的大雨，担忧地提议：“要不我下去找，你待在车里等吧。”

宋瑞摇摇头：“你对我们学校不熟悉，在车里等就好。”

林司机说：“我跟你一起下去。”雨下得那么大，她要是在找人途中摔跤或淋感冒了，他要怎么跟老板交代？

宋瑞拒绝道：“不要，你在车里就好，万一我们进去他又出来，车里没人，他就要站在车外等了。”

她说完后推门下车，透明的雨伞在沉重的雨幕中撑开，冰凉的雨水顺着风砸到她的校服和鞋子上。宋瑞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走进早已人去楼空的校园。

宋瑞先是去了教室，教室的门窗已经锁上，宋瑞站在窗边，教室里阴暗一片，她视线在里面游动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人，转身离开。

初一A班在五楼，走廊两边的尽头各有三辆电梯，宋瑞没有乘坐电梯，她下着楼梯，兴许能碰到寇辰。

寇辰和其他的学生不太一样，他从来不乘坐学校的电梯。别人嫌爬楼梯太累，都会争先恐后地抢电梯，但寇辰每次经过电梯，都是无视着走过，电梯里活泼开朗的学生，彷佛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总是安静的，孤独的，一步一步踏着台阶向上。

寇辰会去哪里呢？宋瑞垂着眸，黑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她神情怅然，耳边是闹哄哄的雨声，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

宋瑞去过了超市，操场，体育馆……各个地方都不见寇辰的踪影，天越来越黑，她只能打道回府。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妈妈说寇辰不见的事。

徐雅琴，也就是宋瑞的母亲，温柔地笑道：“你在说什么呀，寇辰早就回来了呀，我还奇怪他怎么不跟你一起，下这么大雨，他自己走路回来，还没有撑伞，全身上下都淋湿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说到后面，徐雅琴已经收起了笑容，摆出严肃的面孔。

宋瑞很吃惊，她仰着头盯着徐雅琴，嘴微微张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她的校服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半，浸了水的校裤变成了深色，黏糊糊地贴在膝盖上，十分不舒服，比这更不舒服的，是她的心。

“即便是吵架，你也不应该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雨天多不安全，宋瑞，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徐雅琴叉着被黑丝绒长裙包裹住的水蛇腰呼叫着她。

宋瑞紧紧攥住书包肩带，指尖用力到泛白，她生气地拉下嘴角：“我才没有和他吵架！”她一股脑地跑进了屋子，不小心将徐雅琴撞了个趔趄。

“欸，这孩子。”徐雅琴望着她的背影短促地抱怨了一声。

宋瑞跑到了寇辰的房间门前，气鼓鼓地握起拳头，敲响了他的房间门。

门没有立即被打开。

宋瑞又敲了一遍，气呼呼地呼叫：“寇辰！你开门。”

走廊里很安静，宋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她沮丧地垂着脑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门忽然被人打开，宋瑞猛然抬起头，寇辰满脸阴郁地伫立在她面前。

他应该是刚洗了澡，身上穿着一件简洁的灰色T恤，黑发是湿的，他的手里拿着一条擦头发用的白毛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皂气味。

看见他这副清爽干净的样子，宋瑞瞪圆了眼睛，相比之下，她这身湿漉漉的校服像个笑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宋瑞忍着怒气问。

“二十分钟前。”寇辰对上她蕴含着怒气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说。

“为什么要自己走路回来？你是不是……”有病两个字被宋瑞咽进了喉咙里，她抿着唇，被寇辰阴沉的视线射得气焰全消。

“对不起。”寇辰的道歉张口就来，他好像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住一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压抑，盖过了他心里的愧疚。这样迅疾却不带解释的道歉，让宋瑞难以接受。

宋瑞心想他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男孩的手腕又白又细，皮肤上染着细微的凉意。

“辰哥哥，你怎么了？是不开心吗？”宋瑞是控制着心里的怒气问的，理智告诉她要先把原因弄清楚。

寇辰一只手还放在门把手，似乎随时要关门，另一只手被她抓着。

额前的刘海遮盖着他晦涩的眉眼，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低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次，宋瑞感受到了他真切的愧疚。

“我在教学楼下面碰到了一只猫。”寇辰正视她的眼睛说。

“猫？”宋瑞琥珀色的瞳孔里透露出疑惑。

寇辰沉默地点点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像会说假话：“它浑身是血，橘黄色的毛湿漉漉的，瘦得像一只小鸡，可怜兮兮地躺在花坛里。我朝它走过去，它又忽然跑开，我只想抓住它。”

“抓住它……去医务室吗？”宋瑞呆滞地问。

寇辰顿了顿，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给它包扎伤口，跟着它跑了一路，不知不觉到了校门口，忘记了你还在等我。”

他忽然低下头，难过地说：“小猫太可怜了，我找了它好久，都没有找到，我自己浑身上下也淋湿了，突然又想到你还在等我，但是，湿哒哒地坐进车里，会把车子弄脏，所以我就自己走路回来了。”

宋瑞听他这么说，再看看他难过的样子，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她松开寇辰的手腕，安慰他：“说不定小猫会碰到愿意帮它包扎伤口的好心人的，辰哥哥，你别难过。”

寇辰在宋家待了那么多年，还是如此见外，竟然怕弄脏车子而不坐车。

寇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说：“宋瑞，后天我不跟你们去看电影了，刚淋了雨，我现在有点头疼，鼻子也不太舒服，一时半会应该好不了。”

宋瑞担忧地靠近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跟寇爷爷说了吗？”

她仰着脑袋，寇辰低着头，两人一瞬不瞬地对视着，寇辰眸光闪过仓皇，他放在门把上的手骤然一紧：“不用，我想在房间休息，爷爷那有感冒药，我会吃药。”

“你今晚就吃药吧，说不定明天就不头疼了，后天还是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宋瑞就是想寇辰跟着他们一起去，她希望他可以跟他们一样享受周末的闲暇时光，而不是总是待在房间里做枯燥的作业。

寇辰的眉眼忽然沉了下去，语气也变得冷硬：“不了，去看电影太浪费时间，我还是在家学习比较好。”

宋瑞很是不解，她的语气强硬起来：“看个电影能浪费多少时间？所以你刚刚是在撒谎对吗？你根本就不头疼，你就是想待在家里学习。你明明就答应我了的，怎么能出尔反尔？辰哥哥，你不要总是把自己关起来，你应该多跟我们一起玩，程修泽和明阳其实都很想和你做朋友的，或许你可以试试对他们热情一点。”

改变一下自己，说不定就能改变自己的圈子，寇辰实在太闭塞，除了她，他没有其他朋友，他那么优秀，应该拥有很多朋友，拥有一个广阔的世界才对。

“我们？”寇辰喃喃道。

宋瑞：“嗯？”

寇辰沉静的目光毫无生气：“你跟他们是我们，跟我不是我们。”

“什么？”宋瑞微怔。

男孩的眼底泛起汹涌的情绪，他陷入了疯狂，平静地说：“宋瑞，我不把自己关起来，我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宋瑞愕然地盯着他。

有这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男孩不是平日里温柔冷淡的寇辰。

“辰哥哥……”

“别叫我哥哥，我才不是你哥哥，”寇辰一脸厌烦地说，刚刚浮现在他眼中的疯狂转瞬即逝，他幽幽地讲，“程修泽明阳，谁都可以当你哥哥，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