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空颓然地放下电话。
他妈妈肠癌过世,外公也是肠癌过世,他知道他妈妈这一脉应该有肠癌基因。
而他,也有可能。
但在这一纸报告盖棺定论之前,这也仅仅是可能。
现在,这种可能变成了既定事实。
虽然何医生告诉他,发病是有概率的,他不一定就这么倒霉,但他知道这也仅仅是医生的安慰之词。
若是不严重,他不会告诉他,还叮嘱他每年都要做肠镜。
他父亲应该也知道这件事,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他父亲要在妻子生病期间出轨,而且很快就让小三怀上。
因为他希望有一个健康的儿子能够继承他的事业,而自己已经成为一名弃子。
如果他拥有一个健康的未来,那他会毫不犹豫甚至轰轰烈烈地追求方远舟。
就因为这个不确定的未来,他压抑自己,告诫自己,不可以爱上方远舟,如果心动不能控制,那就从行动上控制,远离他,才是真的爱他。
直到刚才,他真的快克制不住了,甚至幻想可能也许只是可能。
但仅仅5分钟后,现实就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
他想,这也许是上天在告诫他,要他收回自己的奢望,不可以逆天而行。
方远舟站在片场,周围很安静,演员们正在拍摄。
赵小宁把他领进来之后,又给他拿了一把椅子。
“小方,你坐这儿。”他小声说,“孟空还有两场戏就结束,你稍微等等。”
“谢谢赵哥。”
赵小宁招呼完他,转身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方远舟一个人坐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被威亚吊在半空拍打戏的孟空。
身姿板正优雅,动作干净利落,饶是一身厚重的古装都遮掩不住劲瘦的腰身,像一位翩翩谪仙。
方远舟记得这段应该是楼兰世子穿汉服伪装成汉族人,潜入都城刺探情报,不想遭遇埋伏,而后少年将军将他解救的情节。
眼前这位楼兰世子,与自己看书时想象那般,竟毫无二致。
孟空将他演绎得十分到位,他确实有演戏的天赋,方远舟出神地想。
也许要体现打斗得激烈,威亚将孟空陡然吊高,落在了树梢。
方远舟的心也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他有些眩晕,因为他恐高,而孟空是他满心满眼的心上之人,看着他吊高,方远舟比自己上到高处还恐惧。
好在高空打戏结束得很快,孟空吊着威亚俯冲落地,就势滚了好几圈后抽刀定格,以一个帅气的姿势结束。
导演喊了一声“卡”,工作人员迅速行动起来。
赵小宁拿着小电风扇跑了过去。
方远舟有些犹豫,他现在不是助理,凑上去不太合适。
不过,当他发现孟空半天站不起来的时候,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孟空,你怎么了?”方远舟小跑过去,帮赵小宁一起扶孟空。
导演也过来关心。
孟空勉强站了起来,笑笑:“刚最后一个动作,膝盖磕了一下,有些护疼。”
他表示问题不大,可以继续。
不过孙导没同意,给了他半小时,休息一下顺便处理伤口。
在专用房车内,空调小声呼呼地吹着凉气,驱散了盛夏的炎热。
孟空的古装外套已经脱掉,露出轻薄的内衫,内衫被汗水浸透,勾勒出胸肌流畅的线条。
方远舟此刻却顾不得眼前的风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孟空右腿的膝盖上。
赵小宁去拿了碘伏和棉签过来。
孟空本来要自己接过来上药,却被方远舟截了胡。
“我来吧!”他闷闷道。
赵小宁人精一个,自然不会做电灯泡,他把东西往方远舟手上一放,笑嘻嘻地退出了房车,还贴心地关好了车门。
车门一关,隔绝了片场的嘈杂,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方远舟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在伤口上小心翼翼地擦拭。
孟空垂首看着,仿佛又看到了那天陪他在急诊的少年,那是他记忆里的精灵王子,曾短暂地丢失,如今又回来了。
这样美好的人,就应该有大好的前途、顺遂的人生,他怎么忍心将他拽离既定的生活轨道,同他一起跌入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生?
方远舟将伤口仔细地擦拭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没有一处遗漏后才抬起头,却不防一眼撞见了孟空眼睛里来不及收回的温柔。
孟空别开眼,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灌了一口。
方远舟也有些脸热,他岔开话题:“伤口处理好了,你要不要站起来试试?”
孟空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
方远舟紧张兮兮地追问:“疼不疼?”
孟空:“还行,不怎么疼。”
方远舟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来,就被孟空接下来的问候又给硬憋了回去。
“你呢?身体还好吗?”
方远舟昨晚虽然晕晕乎乎的,但是他清楚帮自己纾解欲望的人就是眼前这位。
实在是过程太过羞耻,方远舟来之前就下定决心,昨晚的事能不提就不提,他怎么知道孟空居然紧追不放。
“呃,就,就还好。”方远舟有些结巴。
孟空:“那个药我问过医生了,药效过了就好,偶尔一次对身体没有太大副作用,你不用担心。”
“哦!”方远舟感觉连耳朵尖都烧得慌。
这么羞耻的话他怎么能说得这么冷静啊!方远舟在心里哀嚎,好像就自己在不好意思。
可能孟空也意识到气氛的尴尬,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孙导知道油佳的事了,已经将他开除了。”孟空说,“以后你在剧组不会看见他。”
方远舟点点头,然后想到什么,郑重地问:“你字条上说的助理和老师一职是认真的?”
孟空:“当然。”
他追问了一句:“你会答应我吗?”
方远舟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喜欢我吗?”
方远舟紧张得手心出汗,心脏也咚咚咚跳得很快。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做过和人表白这种出格的事,倒是拒绝过表白。
以前,学校里有女孩子向他表白,此刻他终于体会到那个女孩子当时的心情了。
他本来以为不管答案如何,孟空至少会犹豫一下,却没想到他一口回绝。
“不会。”
心脏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方远舟疼得瞬间喘不过气。
“那昨晚你?”他咬了咬嘴唇,没说下去,不过孟空听懂了。
“你很难受,又不肯去医院,我只能出此下策,对不起。”
他居然还为此道歉,方远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示。
被人拒绝原来会这么难受,心很疼,是那种生理意义上的疼。
他不知道那个被他拒绝的女孩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如果有,那他真的真的很抱歉。
方远舟知道自己眼眶红了,他抬起头看着孟空,尽力噙着泪水,不让泪水落下。
“既然如此,那我可能也没办法答应你了。”
孟空:“为什么?”
“因为我没办法做到,每天见到你还能放弃喜欢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方远舟终于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方远舟走了。
孟空目送他离开,却什么也不能做。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他和方远舟两败俱伤。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孟空心里空落落的,小小的心房似有寒风吹乱枯枝,刺挠难当。
方远舟游魂一样,被专车司机送到了小区楼下。
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
他在楼下小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被热气蒸腾得满脸通红,却丝毫不觉得。
只是家总是要回的,尤其昨晚夜不归宿,爷爷应该很担心。
方远舟抹了抹脸上的汗,拍拍脸颊,努力让自己冷静。
果然,刚进家门,方爷爷就一脸担忧地询问他昨晚的去向。
方远舟借口工作太晚,回来不太方便,就去同事家凑合了一晚。
方爷爷轻轻责怪道:“那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啊?也不知道和爷爷说一声,多让人担心哪!”
方远舟连连安抚,说以后不会了,这才把方爷爷哄好。
进了自己房间,打开空调,方远舟这才脱力一般,把自己摔进小床。
明明早上睡了个懒觉,现在却感觉好累好累!
在热气还未完全被驱散的小小空间中,方远舟枕着丝丝凉风,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天黑,方远舟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那一刹那,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早上,停留在那份羞赧中。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拒绝了,那份羞赧也不应该再出现。
出了房间,他去卫生间简单洗了把脸。
出来时,爷爷正好散步回来。
“小舟,你醒啦!最近是不是很累,很少见你下午睡这么长时间。”方爷爷隐隐觉得孙子心情不大对,“都8点多了,你晚上还要去打工吗?”
方远舟找了个借口:“爷爷,还有一周多就开学了,我想歇歇,不去了。”
方爷爷连连点头:“不去也好。那我给你准备晚饭,睡这么久饿了吧?”
方远舟不太吃得下,在这个炎热的夏夜他忽然很想痛快地喝一杯。
“爷爷,您别忙,我约了同学吃宵夜,这就走。”
“哦,也行。你呀,就应该和同龄人多玩一玩,别老是一个人。”方爷爷巴不得小孙子出去玩呢!
他最怕孩子因为家庭原因自卑,没有朋友。
前几天带回来一个小孟,现在又出去和朋友宵夜,方爷爷哪怕感觉小孙子情绪不大对,此刻也是满心欢喜,把人送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