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花灯闪耀着昏黄微弱的光亮，在夜里显得愈发好看。
城内湖畔，不少人沿着河床边放花灯。
这个花灯和提在手里的样式不同，提在手里的多做成椭圆状，而放在湖面上的却做成了四四方方的房屋样。
画晗见到乘鸾紧盯着旁人的灯不放，也知道她什么打算了，不用她多说，待她回过神准备求画晗买两盏时，他已经提着灯走回来了。
他刚好买了两盏，一左一右拎在手里，灯光浅浅向上发散，打在他白玉般的面上，透出几分温柔缱绻来。
灯下美人姿容愈盛，何况他长身玉立，本就仙风道骨、气度非常。
一贯同他斗嘴的乘鸾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还有两个小窝。
她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一盏，语调柔软得让画晗怀疑：此刻她若变成了狐狸，指不定是四脚朝天、懒洋洋露出肚皮让他抚摸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的？！”
尾音上扬，他平白听出了点撒娇的意味。
“猜的。怎么样，没猜错吧？”画晗说着，还扬了扬手上的花灯。
乘鸾笑容越发深了，以前没注意，他笑眯了眼睛微微扬起下巴的样子，又好看又让人心痒痒。
像极了一只傲娇的猫——而且还是纯白毛发、有湛蓝眼瞳的贵种猫。
“没猜错没猜错，你这么厉害，怎么会猜错嘛！”
心情愉悦时，她自然不介意说几句好听的话顺顺毛。
“我们也赶紧去放花灯吧！”
画晗被她牵着衣袖，衣袖下的手指搓了搓，有些发痒。
急冲冲往湖畔赶的乘鸾也没忘记看两眼手上提着的花灯，嚯，还是小狐狸的。
她又看了看他的，竟是只小兔子。
“你怎么买了个小兔子呀？”乘鸾声音有些闷闷的，画晗仔细一听，居然是憋笑憋的。
“……这种灯多。”
“真的？”
乘鸾不信，多是多，摊贩们又不是不卖其他样式的了。
“真的。你没听猜灯谜的摊主说么，今年在人间叫兔年，我恰好想不到要买什么，干脆就买了兔子样式的了。”
她偏过头去看他，他没什么表情，目光还坦荡地同她对视片刻。
乘鸾“喔——”一声，大致信了。更主要的是，她想不出他在这事上有什么好欺骗自己的。
何况若是他不愿意说的事，他也应当会岔开话题才是。
“行趴，那咱们就在这儿放？”
画晗点点头。
“诶娘子——先别放！”
乘鸾还当是有人在叫她，循声望去。
原来是一郎君在同他自个娘子讲，那娘子还抱着一个瞧上去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乘鸾料想是有事，也叫画晗先别放——虽然画晗也听到了那郎君的话。
果然，不远处的郎君接着对他娘子讲了：“我方才听人说，要不了半刻钟，上头的老爷们会放烟花了！”
他娘子果然欣喜：“那我们等到烟花放起来时在放花灯，如此来年必定平安富足……”
——
乘鸾也想这么试，眨巴着双眼望画晗。
画晗哪还有什么意见？自然全依她。
半刻钟很快过去，原本喧闹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嗖——砰”一声，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烟花烂漫，此时谁还有心情欣赏夜幕中的银河？
倒是月华似炼，皎皎光亮打在纷飞的烟花上，叫本就好看的烟花更让人移不开眼。
“快快快！”
乘鸾赏了片刻的烟火，倏然想起还有花灯没放，拽了拽画晗的衣袖，要他同自己一起放。
她着急中失了分寸，画晗也不恼，甚至还有些享受这种亲近。
于是，在下一声烟火“嗖——”的声音里，他们的花灯并排被放出。
花灯在水里映出了倒影，乘鸾顺着花灯去看倒影，倒影里还映着漫天烟花——以及一侧的天上明月。
她看得入神，眸子里全是闪烁的光亮；画晗也看得入神，眼里是快要溢出的浓情蜜意。
——借着她最爱的人间烟火，趁着她看烟火人间时看得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响烟花在夜空炸开，随后只剩响声的回音、以及半空中将落未落的星星点点……
直到万籁俱静，沉默半晌的人群重新炸开锅。
自此，如同繁华落幕，又似盛世正如日中天。
今日玩得尽兴，画晗叫她回去时，乘鸾也没再耍赖，只是一路上免不了叽叽喳喳。
“人间真好看真好玩！画晗，我们下一个乞巧节还一起玩好不好？”
她说的侧重点自然是去人间玩。
画晗知道她的意思，但就是控制不住在想：她是不是想，下一个节日还和自己过？
他沉默着没说话。
乘鸾有些急了，“怎么啦？你难道不想再带我出来玩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拍着她的手安抚她。
只是，下一个乞巧节……
画晗抿着嘴，扯出一抹笑来，“你忘记了？我同你约好的，等你剑道大成了，就让你下山除诡雾的。”
乘鸾自然是记得，可一想到他不跟自己去，又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你真的不和我去吗？你不是仙尊嘛，除诡雾这事，应当也是你的分内之事吧。”
“……天阁庶务繁忙，每日琐碎事可不少，我抽不开身。”
“啊，好吧，”乘鸾叹了口气，撇撇嘴说，“可是一个人也会没意思啊。”
他似乎是在思索，沉吟许久才对她说：“你可以叫上那个同你玩得好的朋友一起。”
“阿生？！你知道他呀？”上次一别，画晗拘着她，她有几日未见到少年了，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画晗点头，“上次我去找他师父商议，是他匆忙告诉我你碰到了危险。”
“噢噢，那我找他一起下去，他师父会不会不放心呀？”
“无事，我去同他师父说。”
画晗说罢又看了她一眼，“而且他善医，医毒不分家，你和他一起，我也更放心。”
这是说她不让人放心了？
乘鸾老神在在，晃着头叹口气，表现得那叫一个无奈，但没底气反驳他。
谁叫她当初跌下悬崖，最后是叫他救上来的呢？
——
二人边走边说，临了城郊却被两人堵了。
“你们是何人？”
乘鸾见对面两人既不说话，又目光怨憎地看着他们，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着眉打破僵局。
画晗看清了二人的服饰，有些眼熟，不动声色侧过身挡住乘鸾。
那两人视线没遮没拦，举止上竟算礼貌。
年长的那个率先朝画晗执礼，不过全程没搭理乘鸾，礼还执得随便，“阁主可让某好找。”
“某是问灵门掌门，不知阁主对某还有没有印象？”
画晗也皱眉没接话，那问灵门掌门话锋一转：“不管阁主对某有没有印象，也该对我问灵门的名号耳熟才是，毕竟门内弟子三番两次给阁主递拜帖，阁主都只说‘集议再议’。”
他说到“集议再议”时，画晗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你今夜把我堵在这里的原因？”
画晗眼皮耷拉着，看得出陪祖宗疯玩可把他累得不行。
“问灵门掌门人，你该知道，本尊才是天阁阁主。”
他语调没多大变化，只有微微牵起一瞬的唇角彰示着他内心的不耐。
乘鸾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耐心点。
虽然大半夜被人堵住、用这种目光看着很瘆人，可对方既然三番两次想见画晗，说不定是什么正事呢？
画晗这才敛下心头郁闷。不过他这样只能算态度不好，换作旁人，威压兴许早用上了。
掌门不是不怕他，相反还挺怵他的，前阁主厉害也厉害，但一看就是正道之光，勤勤恳恳的。
不像这个，不仅不接各门派的上书，还拒绝所有拜帖，掌门都怀疑给他点时间，他能叫三月一次的集议变成半年一次。
但到底是心上的愤怒战胜了对强者的恐惧——尤其这个强者看起来是真的会动手。
“你、你，消极对待天阁诸务，处事不公而罔顾性命，简直、简直不堪为天阁阁主！”
“你说什么？”画晗撕破虚空掐住掌门的脖子，强横的冰霜剑气瞬间扩散，方圆百里的冷气如有实质，连秃树上的枝干表面也迅速结成一层薄冰。
乘鸾蹙着眉看着这一切，她入目所及之处是没有人家，可看不见的地方呢？
他的冰霜一看就知道发散得不止毫厘之地。
……难怪。
难怪神魔大战，人族会天灾人祸接连不断。
连天子一怒，都能浮尸百里，何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
“画晗！你冷静点。”
乘鸾不愿离他太近，冷气是从他四周开始弥漫的，越靠近他就越冷。她如今的修为，虽不至于冻成冰块，但赤狐天生就不喜寒冰。
她甚至退后半步叫他，可画晗闻言，几乎是下一刻就收回了所有仙力，掐着那掌门的手也慢慢松开。
掌门咳嗽不止，头部涨红，跟着他来的青年也不好受，当时靠得近了，现在脸还被冻得发青，一双脚只是勉强动一动脚趾就酸胀难耐。
乘鸾看他们的狼狈样，就知道这个问灵门不是朝天阙里的了；同时也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及时退后了半步。
看上去那只是一小步，可却是拯救她生命的一大步！
她不知道，即使她正处漩涡中心，漩涡也不会将她席卷。
画晗等掌门没咳了，面色如常地问：“你们今夜，所谓何事？”
掌门被他吓住了，神情莫变，乘鸾猜对方可能想先哼一声来着——经常哼的人都知道，哼之前的表情和准备动作都是有规律的。
……都是经常哼的人，她能看出来，画晗怎么会看不来？
乘鸾紧张地盯着画晗，果然见他眸色冷了冷，见她看过来才垂眸掩下。
——好歹是掩下了。
掌门不知道他逃过一劫，为防自己露出不该露出的神色，低着头答话：“回阁主，在下是想请问，紫光宗联合其他四派灭了创神宗满门的事，阁主打算如何处置？”
创神宗？
画晗努力从脑海里搜索对方说的这件事，最后只能找出施诘向他刚说出了“创神宗”三字，就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
那日他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稍后再议。可天阁大事频发，小事也不断，不止他，施诘也忙忘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创神宗已经被灭门了。
那掌门见他久久不答，猜到了什么，就算不久前才被打过，也控制不住冷哼一声：“怎么，阁主日理万机，不会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画晗无言以对。
掌门看见他这副做派，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呵……我知你一向不喜创神宗，可兹事体大，如今已过去了两月有余，我当你只是是非不分，谁知你竟是闭目塞听到了这种地步？！”
乘鸾听着也忍不住愤慨，那边控诉还没停：“既如此，阁主定然不知，那创神宗还有一弟子，是掌门人唯一的女儿。
“以她的天赋，不出五年足以修成上仙，如今、如今就是你的闭目塞听，使她仙骨尽断，再无可能飞升，还走上了邪路！
“她侥幸逃出，上不去朝天阙，只能去人间。可紫佑那老头，被绊住时愣是没忘给她一掌！她本就重伤在身，那一掌让她再无力抵御罡风，想必她那身仙骨，就是活生生被震碎割烂的。”
“……”
画晗没料到因他一人，害得她凄惨至此。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力，“她在哪？”
“呵，”现在倒知道问了，“在下发现她时，是在与紫光宗掌门对峙时。她一身煞气，出手的瞬间黑红的光照得看不清。等光散后，紫光宗掌门身上多了个血洞，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问灵门掌门这次之所以下定决心，宁愿鲁莽地去堵画晗，也没等到几日后的集议，也有怕紫光宗的人恶人先告状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