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藏不住

繁体版 简体版
偷偷藏不住 > 夏日航班 > 第33章 Chapter 33

第33章 Chapter 33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全身的血液凝固,属于南城冬季真正的严寒猝然上身,敲髓吸骨,犹如在山里砍柴时,那种多足虫从背后爬过的触感。

那种虫比蚂蟥还恶心。

沈唤笛凝在原地,腿有千斤重。

不敢有所动作,害怕一切都是欲盖弥彰。

“这个对保送赋分挺高,就算有钱也要有好看的简历嘛。”她想到江雪映说的话,“所以没有真正进决赛不要掉以轻心。”

她恍然认为潘丽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目标把她从这六人里拉下马?

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妙?

毕竟潘丽为了弟弟,可以毫不吝啬地竭尽所能。

仔细回忆。

联模选拔考核前,江雪映曾热情地向自己介绍过每个人。大多数人非富即贵,不是她和梁晓霜这样的“平民”。

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人。

淘汰之中有谁特别厉害吗?比如能够帮沈光祖进附中?

最后,视线落在林郁野身上。

这些人当中好像只有他父亲才有这么厉害。

那不可能。她第一时间排除了。

思绪回笼,她对视上林郁野,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充斥担忧。

继而,他取下了围巾光明正大地递了过去,整个人侧挡在她的面前。

语气冰冷:“你别冻得感冒了,耽误咱们整体的进度。”

太过冷峻的脸色让人难以生出遐想。

沈唤笛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冷极了那般立即缠好围巾。

残留暖意里存着他的香气,她垂下头,半张脸埋进去,缩着肩膀隐匿在人群里。

林郁野真的很聪明。毋庸置疑。

她发现,他也很敏感,对情绪的感知力远异于常人。

而这二者代表着足够的智慧和细腻的心思,能够轻松将她藏不住的所有的局促,愤怒,绝望看穿。

“谢谢队长。”她谢得很小声,连耳朵都没敢红。

但出于本能。

沈唤笛仍旧僵硬地伸出手抚摸上脸颊,试图遮挡另外半张脸上的那几分惨白和不安,眼神飘忽不定,挪动了脚步,想要知晓旁人的反应。

显然众人都看见了那一幕。

彼此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跪地的女人几近威胁的哀求顺着凌冽的寒风穿过走廊断断续续地传来,言语碎片拼凑出大概:为了孩子的入学。

这时外班那位叫严旭安的男生突然说道:“啊,这个女人我知道。”

沈唤笛心一跳,梗着喉咙半天没敢呼吸。

男生放低了声音:“我小姨是教育局的,我听了一耳朵。”

“咱们期中表彰会就是这人去教育局举报没了,那女人说什么资源分配不合理,非要闹着让她孩子进附中,办公室主任一问成绩三科不到百分,连建校生都不够格。”

“没开会我觉得没有什么影响,只要钱发到位了就行。”一位女生说。

另一男生道:“我其实还挺想听姚颂的感想,听说她学习方式挺有一套,真就各种补习班然后死学。”

“你们别说那些,就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啊?”江雪映尴尬开口将歪了的话题歪回来。

众人哑火。

一时间没了主意,最后还是林郁野率先转身往后走,“等下午吧。”说完下楼走去。

沈唤笛立即跟上,头也不敢回。

----------

难熬的一节课。

明明是以往一样都是四十五分钟,可沈唤笛却觉得时间走得很慢。

这种慢就像马上就要考试,可女厕所排队还没轮到你;像是胃疼难受急着去卫生间呕吐,而讲台上的老师还在不紧不慢地拖堂讲重要知识内容。

度秒如年。

宛若油锅煎煮。

沈唤笛焦躁地晃了晃放在桌面上,林郁野送的那座水晶球。

球内片片雪花闪闪发着光,纷纷扬扬覆盖上里面的小人身上。像一个小小的星球。

美丽太须臾。

她突然很想哭。

很想就毫无顾忌地哭一场。

潘丽这种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去了教育局,又来了南中而不是去南附中,要么是已经去过了,要么是来给她施压。

越想越烦躁,她的眉头越发紧锁,手中的黑笔被捏着发出“咔咔”的塑料声响,泛着白的指节凹陷似不屈的山骨。

一张小纸条扔了在水晶球旁边。

沈唤笛抬头寻找纸条来源,环视一圈,江雪映正听得聚精会神。

拆开一看,熟悉的字迹。

「你还好吗?」

微怔了半刻,她侧过脸看向林郁野,如霜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局促,黑黢黢的发下耳廓泛红。

大概是第一次写,第一次扔这种小纸条。

紧绷的弦松了一丝,她挤出笑容,悬笔难落。

她不想欺骗林郁野,可这种事情本就不太光彩。

「可能是冷过头了。」半真半假,停滞一秒,继续写「午饭不一起吃,我有事。」

纸团丢过去的时候,铃声正好响起,许是临近午餐时间,数学老师体贴地没有拖堂。

沈唤笛起了身,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转过头,林郁野递上了围巾。

“不了。”声音很轻,她摇了摇头,“我不怕冷,我特别能受冻。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担心我。”音调越发轻。

林郁野忽地皱了眉。

她这才发现,方才的话语里居然不自觉隐匿着委屈。

“真没事儿。”强调了一番。

转头走去,直至完美地并入人潮里,她才让自己小声地哭出声。

----------

混出了校门,走过两条街,掏出手机再看了一遍课前发的信息,对方回了「女子、」,定了定心,沈唤笛径直往约定的街口报刊亭走。

灰色棉衣,臃肿身形;焦急踱步,满脸愁容。

正是潘丽。

车来人往,有着往日瞧不见的热闹。

沈唤笛来到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

“妈妈”、“母亲”这世界上最亲昵的称呼,她喊不出口,若同姐姐一样直接叫名字,定会吃两巴掌。

于是她佯装咳了咳,凌冽的寒风瞬间灌进胃里,这下倒是真咳。

“死丫头,你要吓死我啊?”潘丽吓了一跳,见咳嗽不止,不耐烦浮上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别对着我咳,等会传染给我,我再传给小崽就不好了。”

沈唤笛偏过头,嗓音留有寒风刮过的嘶哑:“我没感冒。”

潘丽面色稍好了些,“要不要去找一家馆子坐着?”

“不了。”沈唤笛能够预想得出若是在别人家饭馆里吵架,太难堪了,“就在这说吧。”

“你找我们秦主任干什么?为了弟弟的事吗?”

潘丽顿时来精神,愤懑道:“你们那秦主任怎么回事啊?我都下跪了,好声好气求她办个事,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肯帮?”

“你说说,我们家小崽哪不好了?不就是文化成绩不好嘛,我打听过了,附中也招收体育生,让小崽走体育也不是不行。”

“一个劲儿地和我说小崽小学没练过,那初中开始练嘛,多简单的事。”

体育生也是要看文化成绩。

沈唤笛没反驳,神色淡漠:“为什么非要让弟弟进附中?”

“他和我保证只要能让他进附中就好好学习。”潘丽皱纹深嵌的眼尾洋溢着憧憬,“这么多年,他就渴望这件事,我这当妈妈的能不满足吗?”

不知为什么,沈唤笛有一种局外人的奇怪观感,仿若她只是潘丽随手抓来,聆听她的心事的村头某家媳妇,

“二丫头,你爸认识一个熟人,有能耐!说附中交建校费就能进,才五万。包小崽进附中,进南中。”潘丽压佝偻着身子,低了声。

“只要你同意娃娃亲,咱们先把彩礼钱拿来,到时候你再慢慢还嘛,多简单,帮帮弟弟好吗?”

中年女人被年岁侵蚀的嗓音碎在风里,沈唤笛越发觉得冷,裹紧了棉服,侧过脸冷漠开口:“我拒绝。”

“啪!”

意料之中的耳光声响起,受力不均匀,不是很疼。

潘丽目眦欲裂,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要读书,你爸起早贪黑地收废品,我在家操劳你干的活。

你学校还有空调,夏天四十度的天,我给你爸给你弟做顿饭,整个人出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那样。

现在冬天了,我只能用冷水洗衣服做饭,家里冷得透风,你还能教室里吹暖空调要感谢谁?

你会读书考上南中,又怎么样?你读书比别人晚两年,以后进入了社会都永远比人家大两岁,到时候结婚谁要你大年龄的?

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生了你姐,都算晚了。

你到现在还能读书就应该乖一点别惹我生气,得为我帮着你弟弟。”

沈唤笛维持原状,没有动。

她像一位勇士,勇敢地接受这场源自血脉的暴风雪和陌生路人的打量。

谩骂声接踵而至,沈唤笛动了动眼珠子。

看向了一身灰色的女人。

潘丽是很典型的被剥削的中年妇女,她们当家前受孝道压迫,当家后受丈夫压迫。

勤勤恳恳地表演着自己的悲情剧本,从一而终地保持自己的悲苦人设。

并且对劝慰自己的人表示不屑,侃侃而谈着生儿子的秘诀,仿若有了儿子就是一切底气的资本,甚至会瞧不起只有女儿的人。而后,耗尽一切心血只为了儿子成才成人,苦苦不得法,却怨天怨地。

对同为女性的女儿表以鄙夷,势必要拉女儿下水,共沉沦在这场巨大的父系社会里,乐此不疲地当一个帮凶。

最后,她们坚信自己是最苦难的人。

骂完了吗?

沈唤笛动了动嘴唇,麻木的眼神里透出疲惫。

这刻,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妈,对不起,我错了。”沈唤笛很擅长饱含悔意的哭腔认错,“我会帮着弟弟。”

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八百块钱,“这是我期中的奖学金,不多,先给弟弟用。”

潘丽也利落接下,恶狠狠地埋怨:“怎么不早点给。”

沈唤笛麻木地撒谎道:“我这回考得不错,您先让我继续读书,等期末考到第一名,我就去和学校谈条件。弟弟不是还有一年半吗?您放心,到时候我定帮弟弟想办法。”

“跑?我能跑哪去?我不是姐姐不是吗?”

又分外情真意切:“若我定了娃娃亲,我的奖学金都得给婆家了,风险太大,妈,你等等我,我保证弟弟能进去。”

……

北风呼啸,街道两边的白桦树已经掉光了树叶,露出灰扑扑的天。

沈唤笛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送别潘丽,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报刊亭前。

“要什么?”小老头叼着烟头也不抬。

沈唤笛指了指《最小说》,又随便指了一包烟。

“喜欢郭敬明啊?”小老头将杂志和烟递过去,“杂志10块,烟40块,给我50。”

僵着手指把钱递了过去,倚在柜台哆嗦地扯开拿包烟,拿出一根,“大爷,借个火。”

“啪!”

微弱的火苗抖动,猩红闪在昏暗的天色里,这也像是一团星云。

沈唤笛猛抽了一口,呛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那口气卡在喉咙里,没地可去。

最后顺着眼泪才消散。

她有了哭的理由,于是顺理成章,泪如雨下。

直到双腿发麻,她才止息,抽噎着抽过一张大爷悄然推过来的卫生纸包。

“哭完了?”大爷收回了放在柜台上的烟,又给了四张十块和一根棒棒糖,“你这年纪只适合吃糖。”

“赶紧回去吧,南中都快上课了。”

“谢谢。”沈唤笛刚呛完的嗓子像是摧枯拉朽的小提琴声。

没走几步。

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沈唤笛!”疲劳的少女声音。

看到来人是姚颂。

“你从医院回来了?”

姚颂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嗯,蹭了艺术生集训的大巴,只是他们不停学校门口,半路下了车,没想到遇见你。”

“上次谢谢你提醒我。所以…”她面色略显疲态,指了指脸颊,苍白干裂的唇一翕一合,“你脸还疼吗?要不要冰敷一下。”

“你都看见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很明显吗?”

“嗯,属于你进了校园就会有人投以好奇的视线。”

沈唤笛拿手背贴着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发现原来脸是疼得麻木了,她还以为是顺着力才不疼呢。

“物理白学了。”自嘲一番。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校门口的街前,等着红绿灯。

远处寒鸦哀叫。

姚颂突然开口问道:“沈唤笛,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我渴望的。”沈唤笛盯着人行红灯倒计时散发的红光,眼神幽暗,叹了口气,“太多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