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印在皮肤上的触感是充斥着鲜艳色彩的拼接与融合,似是安抚,又似挑弄。
是因为我回到加利福尼亚所以才会品尝到苦涩参半的情绪迷雾吗?这个我曾如此期盼重新返回的地方,曾被我从巡演路途中刻意划掉的地方,原来只有当真正踏足时,才能发觉这并不是梦想的渴望,而是如同自己本身一般的荒芜地界。
粉色的凯迪拉克来自莉莉安在金球颁奖典礼开始前送来的助阵礼物,我没多余的心情查看米克发来的信息,从切尔西旅馆门口处找到了被封锁在玻璃中的地图,只用几分钟就找到了前往房车公园的熟悉道路。
飞驰的车身划破空气墙,我的腿出现在方向盘旁,纽约条条框框的规矩再也不能从这个加州女孩身上获取半点留恋,相同的路标令我心潮澎湃,几乎在每个转弯前我便能迅速记起下一条道路的景色。
近在咫尺的红杉树,炎热的空气燥热着灵魂,反复煎烤着的牛排与燃起的烟雾,裸露着的身体被花花绿绿的泳衣盖住重点部位,跳跃着用手臂击打球体,笑着倒下身子时碰撞到的由沙子摆出的堡垒。
不知何故,我的手伸出了窗外,空气中好似一种被药效强劲的麻药占满的针管般带来殆足的平静。
眼睛困倦的张合着,旋律灵感到来时如此无法琢磨,确实我永远都渴求的沙漠甘露。
发热的引擎盖被停在某棵映在柏油路一侧的阴影中,我并没在背包里找到自己的歌词本与钢笔,只拿着眉笔将歌词写在了白色连衣裙的裙摆上面。
现在看来我也变成怪胎中的一员了。我发出阵阵笑声,很是自豪的看着因为裙摆褶皱而叠合在一起的文字,用拍立得相机记录下这一瞬,眉笔在相纸上写到:
1970,03,23
Rombel·Satis·Tangerine
Back To Cali
装着拍立得照片的卡包被塞的撑起,但我却仍然想在其中找到能将记忆装进的位置,别扭的自我拉扯几次,卡包从手掌跌落,照片飞扬而升。
出现在眼中,在落下前被手指抓住的照片有关于吉米,十几张连拍照片记录下他的放荡瞬间使得瞳孔扩张,从水杯中泼出的液体好像就要透过相纸,时空错乱般随着照片中男人的手掌律动溅射到我的脸上。
闭上双眼,吉米身上的味道便缭绕在被铁皮互相拼接出的车体内部。
好奇怪,好奇怪…我并不应该在这种时刻想起他,也并不该纵容着小腹生出的欲望如噩梦中的婆娑树影。
启动的车轮碾碎期盼,我心若旁焉的思考着至今也无法揣测的男人,哼着应该出现在录音室中的曲调转过一个又一个弯,已经看到了停在草坪上的房车,却并没有多少类似‘成熟后重新回顾悲伤过往’时的感慨,只剩下一些如雨水落在衣服上时带来的不适感。
我还没成长到能够直面面对地壳振动后出现的一片废墟,重返过往也毫无疑问是个愚蠢的主意。
卡迪拉克像是某辆出现在警匪片中被丢弃的废旧车一般扔在公园入口处,皮鞋跟部陷进雨后变得过分柔软的草坪中,随着脚步留下相同印记,我在被熄灭的火堆旁找到了房车公园的管理人员,低下头报出过往的房间号时却得到了一句带着疑惑的:“嗯…你真的是从前的房主吗?”
擦去皮鞋上面泥土的动作随着问句微微顿下,白金色的头发散落在遮住大半部分脸庞的墨镜旁,却仍然能展露皱起的眉毛。
站在对面的男人有着一头棕色的短发,穿着在德克萨斯州最畅销的深蓝色牛仔背带裤与白色衬衫,虽然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却明显带着一种“古董”的味道。
我从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但却能从短暂的对视中知道他并非那种可以为名人效应让路的顽固之徒。
伸出的手掌模仿着那些出现在酒局中,彼此互相吹捧之前的,不言而喻的社交礼仪,但面前的男人却并不懂得我的暗示,只用那双拿着锄头的手潦草的回握了一下我的,甚至连沾着草屑的布手套都没摘下般毫不在意。
“小姐,我不知道五二三号房车究竟有什么魅力。”他耸起肩膀,似是讲述故事,又似乎只是在抱怨。
“前段时间的暴风雨在十几辆房车中唯独选出了它来摧毁。或许是因为它早已无人居住的原因,但总而言之,当暴风雨结束,当我和詹姆斯回到这儿,我们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已经栽倒的房车。你知道我们怎么让这辆宝贝屈服的吗?”
“……不知道。”我无聊的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头也不抬的问道:“你是德州人,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他问了一句,却很快又将话题撤回卡车上面。
“我和詹姆斯在卡车上系了一条麻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恢复原样…詹姆斯站在原地指挥着,告诉我‘安德鲁,你应该把油门踩的更用力一些…’噢,这故事总能让我开怀大笑。”
安德鲁面上笑意明显,可我却并不能理解他明显的自豪感,只保持沉默,听他断断续续的讲道:“…再接着,有那么一段时间,总会有几个穿着打扮奇怪的小群体出现,想要破门而入…而现在,小姐…”他伸手指了指我的方向,摇着头问道:“我该怎么确定你不是那其中的一员?”
“因为我不是,我是曾经房主安琪·溚德林的女儿,有几个奇怪的人会说出这个名字?难道你需要证件吗…?”
我虚势十足的问着他,可却并不觉得我有能力承担将自己写着姓名的证件交给其他人带来的风险。
“你需要证件吗…?”我又一次不安地问着,语气微微有些急促,像是想掩盖某种心虚般,在还没等面前人回答前便匆忙编出了漏洞百出的借口。
“……我刚刚遇到抢劫了,他把我的证件全都……”
“抢劫?”安德鲁挑起了眉毛,语调中的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明显的不信任感,与莫名升起,用力使得搭在锄头上面的双臂凸显肌肉的胜负欲。“没人能在这片地方做一个混蛋劫匪!不过他只偷了你的证件?那你怎么开车来的?”
“呃,怎么可能…他还劫持了一些…”我发动全部脑细胞铺垫谎言,却又要限制自己不要夸大其词,只因面前这个健壮的德州男人说不定真的会放下锄头,站在房车公园入口,与并不存在的劫匪展开搏斗。
我要说些什么呢?
我努力的想着,斟酌着,却在沉默蔓延开来时听到了来自安德鲁忍耐不住的笑声。
“噢,洛蔓贝尔。”他准确的喊出我的名字,下巴放在锄头上方,很是有趣似的观察起来,只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认出你了,跟着我过来吧,詹姆斯正在五二三号房车那儿为它涂抹油漆。”
“油漆?”詹姆斯口中的话依然令我无法理解,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跟随着他。
“对啊,油漆。”詹姆斯头也不回的解释道:“不是和你说了前段时间暴风雨的那件事吗?难道你都没听进去?”
“我是想听进去的。”
“噢,溚德林小姐。”安德鲁不知为何停下脚步,从他口中说出的称呼带着略微熟悉的炙热感,可他却并没留给我思索感受从何而来的间隙,神情认真的回望,接着说道:“这可真是个不礼貌的行为,你知道最近有多少人想买下这辆房车?从几个意大利人开始…到那些嬉皮士们,我和詹姆斯可是抗拒了几十万的美钞诱惑,一点儿也没让步。”
“你想要多少钱?”
我并不想仔细思考安德鲁话中的意思,在顺着他抛出问题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钱包中。
“我可以出比那些人都……”
“什么?”安德鲁不屑的笑了,语气中带有几丝暗讽道:“如果不是詹姆斯,谁会留着这辆破烂房车?溚德林小姐?天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总是念叨着‘也许她会回来’…不过你们真的算是心有灵犀……他今早还说了这句话,然后,Boom!你现在就站在这里咯。”
我无法忽略安德鲁口中总是提起的那个名字。
詹姆斯…
难道他在安德鲁的大脑中增添了什么无法避开的语言系统吗?
在他的口中,詹姆斯将被暴风雨席卷的房车重新装修好,并在售卖房车这件事上显得异常的执着……
我摘下了阻挡视线的墨镜,微弱的阳光透过乌云到达视线中,却仍然能让浅绿色的瞳孔受到光线刺激般急速缩小起来。
“詹姆斯,他是谁?”我问道,心中却带着莫名的紧张感,仿佛冥冥之中,我早已经认识了这个人似的。
“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安德鲁并没分多余的眼神给我,冲着前方喊出名字,接着我便听到过分熟悉的脚步声踏过翠绿草坪,像是我所期盼一般如天使降临寂寞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