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优秀的天机楼密探兼江湖八卦供稿人，阴如玉一向秉持看客心态，别人的故事终归是别人的故事，他不过是记录者，并非参与者。

不过，阴如玉并非生来就这般冷静，相反，初入天机楼的他经常与故事中的陌生人共情。

那是五年前的冬夜，阴如玉一如既往蹲在严州城外的茶馆里，听着江湖奇闻、市井八卦，忽闻茶馆的说书人说起万圣阁妖女的事迹。

“这妖女本名林清辉，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却不料被家主看上，连哄带骗将一颗芳心错付。正室只道清辉狐媚惑主，将她□□扔出府去。可怜那林清辉如花似玉一张脸被生生划破，又被当众凌辱，竟是假死过去。

再之后，不知她有什么奇遇，竟是重新恢复了容貌，比之前更加摄人心魄。而经历此番境遇，世间多了一个妖女林清辉，美丽却又危险，诱惑着男人自取灭亡。

不过这次林清辉大概是真的死了，头还挂在严州城上呢。”

有听客不满说书人的立场，嚷着“妖女就是妖女”、“杀人如麻”云云，不少人附和，都因为妖女已死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庆贺的、骂娘的、翻旧案的集聚一堂，好不热闹。

阴如玉已经喝了三壶茶，却还是按不下心头的火气。

“好好一个姑娘，就因为主人家喜欢被这样羞辱，换做是你你恐怕连报仇都报不了吧。”

被抢白了一通，茶客们都不乐意了。

“不过是个奴婢，能伺候主人家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竟还想着爬到正室脑袋上作威作福，正室没有把她送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笑，主人家诱骗在先，林清辉复仇在后。要我说，这正是江湖子弟该有的气性！”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林清辉复仇在理，她也不该与那杀千刀的万圣阁为伍，甚至屠了一整个村子！”

“她不去万圣阁，你们这些所谓正派就容得下她？”

“你是哪里来的无知小儿，难道也是万圣阁的手下？”

“看你长的白白净净，没想到也是歪门邪道，还敢在这里公然挑衅？”

数不清的攻击与恶意朝阴如玉涌来，初出茅庐的小子怎能经得住众口铄金？只得被骂得体无完肤，仓皇而逃。

在太阴的时候，阴如玉觉得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就算是盗贼，也必定有他的苦衷。掌门师父曾告诫阴如玉，太阴偏安一隅，习惯了淳朴的民风，正真的江湖远在中原，而中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地方，人心难测，需懂得保护自己。

阴如玉不认同。他自道并非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公子哥，阴氏一族的蛊毒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只道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命不由己。他看着不苦师叔为了解蛊日日忍受裂骨之痛，看着她在夜深人静时为自己盗用尸身而备受煎熬。。。

所有人都不喜欢苦痛，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逃离苦痛，可为什么苦痛却依旧存在，如影随形？阴如玉不觉得这是什么业果报应，这不过是世人安慰自己的托词，软弱无能的借口罢了。

阴如玉想要弱者免于被苦痛摧毁的命运，于是他加入了天机楼——情报是达成目的的第一步。

可是，就像阴不孤说的，人心诡谲，江湖险恶。弱者往往因怖生恶，强者往往逐利行□□同伐异没完没了。

阴如玉头一次感到了一种撕裂感——自己想要去改变点什么，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阴如玉知道，这很危险，也许长此以往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变得冷漠无情，他不想这样。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从这纷乱的江湖中抽离出来，戴上面具，穿上盔甲，让那戳向心口的刀剑通通失去力量。

再后来，他遇到了君影，那个充满少年意气的小暗仔。他就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江湖侠客，银鞍白马，飒沓流星，虽是个刺客，却只杀那些该死之人。

总算，还有这样的人。

总算，还有继续坚持的理由。

阴如玉羡慕这份轻狂与潇洒。从那时起，他发誓要护住这份少年意气，小暗仔应该像书中的侠客一般来去自由。

大概，这也是一种自我救赎吧。阴如玉终于记起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愿来日，直向人心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