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来枝，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枝也知道落玉正处在气头上，就低着头，也不去触她的眉头。
昏暗又安静的大殿内，忽然传来一声猫叫。落玉眼睛一亮，同花顺就从昏暗处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跳到了她的膝盖上。
落玉将同花顺抱起来，在他耳边低语：“我要出去，帮我把这小太监弄晕过去。”
同花顺用自己毛绒的大尾巴扫了一下落玉的脸，落玉听到一声微响，抬头看过去时是来枝闭着眼睛倒下了。
落玉从床榻上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了来枝头下面，转头对同花顺说：“同花顺，谢了。”
同花顺刚想回她些什么，但落玉已经跑出去了。
同花顺摇了摇头，身姿矫捷地跑出了崇政殿。
走在皇宫内，她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了。
地上都是蜿蜒不绝的鲜血，和今天下午下的雨混杂在一起，像是一条不会绝息的河流。
越往前走，越能看见无数的尸体。
远处传来兵戈声和惨叫声，她望着眼前如地狱般的景象觉得胆寒。
为什么外面景象如此，她在殿内什么也没有听到？
皇宫内尚且有禁军，即便叛军攻打皇城，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进了攻城之内？
宇文少虞现在又在哪里？
落玉加快脚步，但是她完全不知道宇文少虞在哪儿，现在就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这附近打转。
在快接近揽月阁的时候，火光更密了一些，声音也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她抓住了一个狼狈逃窜的宫女，“陛下呢？看见陛下了吗？”
“陛下……陛下在揽月阁上。”小宫女回了她这句话就跑了。
“揽月阁……”落玉抬头，就能看见皇宫内最高的一个楼阁。
那是为了今年的中秋赏月搭建的楼阁，之前宇文少虞带她上去过，她知道除了正门入口，还有一个偏门的入口。
落玉立马提着裙子往偏门跑过去，一路她都是贴着黑夜里的墙根儿走的，生怕遇见叛军的人。
但幸好宫中没几个人知道揽月阁还有一个偏门，落玉顺利地进了揽月阁，然后一层一层爬了上去。
顶楼观景台上，有一道明黄色的背影正站在栏杆前。
落玉放缓脚步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揽月阁是宫内最高的一座建筑也是观赏皇宫的最佳视角。眼下，落玉能看见宫城内正在上演一场生死决战。
每一秒都会有一人死去。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落玉不忍看，收回视线，垂下了眼。
落玉看向宇文少虞，却见他只是盯着底下的情景瞧，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来了。
“陛下？”
“陛下。”一道男声几乎和落玉同时落下，“原来您在这啊。真是让我们好找。”
落玉转身去看，就见到了左千秋并一干人。
宇文少虞脸色不见丝毫惧色，“你和叛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
落玉脸色也沉下来，看着这个本就狼子野心的左相嘴带笑意：“哪来什么叛军？过了今晚，他们都是有着从龙之功，拨乱反正的有义之军啊。”
宇文少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肆大笑：“拨乱反正？真要是拨乱反正为何怀王和岭南王不露面？无论怎样，朕都是天地祖宗承认，去宗庙进行过继位仪式的正统帝王。即便怀王和岭南王打着再怎么正统的旗号，也是谋反！他们不会出面逼死朕，所以派了你来。朕真的很好奇，无论他们二人谁得了帝位，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已然做到相位，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左千秋脸上的笑消失得一干二净，看着宇文少虞的眼睛满是怨恨和怨毒：“因为婉儿！”
宇文少虞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谁？”
“你不知道？”左千秋的脸因为嫉妒的怨恨而有一点扭曲，“原来宇文烁没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宇文烁做了什么恶心的事！”
“我幼时家贫，父母生下婉儿后见她是女孩儿就想要溺毙她，是我苦苦哀求换了一顿打才将婉儿留下来。但是在婉儿三岁的时候她生了天花，家里人害怕又没钱治。我为了给婉儿治病上山砍柴，结果等我回来的时候父母竟然将婉儿给丢了。我发疯般地过去找，结果找不到她，我就以为她死了。”左千秋说，“可等我入了士意外见到了周明的幼女，她的耳后有一朵桃花胎记，和婉儿一模一样！我内心激动又惶恐不安，派了心腹去调查，结果她就是我的妹妹！当年周明的幼女不慎落水而死，而他们又是在同一个地方捡到的婉儿，他们就认为那是他们女儿的转世，于是便将婉儿带回家。”
“我后来想要认回婉儿，但是她因为那场天花引起的高烧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我虽然痛苦但看周明夫妇待她极好，便歇了认回她的心思。后来我看着她嫁给威武将军裴去淖，夫妻恩爱，我也甚是欣慰。”
落玉内心重重一跳。周明乃是当朝右相的名讳，裴沅的外祖父，而威武将军裴去淖是裴沅的父亲。
左千秋如果讲的是真的，那么他还是裴沅的舅舅，这关系可太乱了。
但……这些和宇文少虞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但好景不长，婉儿因难产撒手人寰，我觉得我的心都死了一半。”左千秋抓着自己胸膛前的衣襟，表情有些苦悲，“我和婉儿的关系见不得青天白日，我也无法为她扶棺送她最后一程，我只能晚上去，但是我却发现婉儿的坟墓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我内心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想法，忍着冒犯婉儿的罪过开了棺结果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落玉脸上出现惊骇之色。
“我猜测到婉儿可能没有死。”左千秋越说越激动，“但是裴去淖一无所知，我也没打算告诉他。我暗中探查这件事多年终于让我知道了一点线索，我顺着这个线索往后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没有人开口询问，左千秋自顾自回答：“是宇文烁买通了产娘给婉儿喂了假死药，把人弄进了皇宫里，成了他宇文烁的禁脔！”
落玉呼吸一滞，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立马想到了前段时间宇文少虞给她讲的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她不可抑制地看向身边的宇文少虞，叛军手中拿着的火把照亮了他高挺的鼻梁，却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一丁点的波动。
他的声音也很淡漠：“所以呢？”
“所以！”左千秋愤恨的伸出食指指着他，“我要杀了你，你是宇文烁逼迫婉儿生下的孽种！”
宇文少虞冷静回复：“朕的生母是懿德皇后。”
“婉儿在宫中没有身份，没有人知晓她的存在，你的出生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当时恰好懿德皇后和荣妃同时有孕，懿德皇后生产之时他命人将刚出生的你抱到了懿德皇后宫中，对外假称懿德皇后诞下双生子。后面他又设计荣妃，让荣妃杀掉了懿德皇后诞下的皇子，只留下了你。因为荣妃的设计，宇文烁借机杀了荣妃并且灭了她的母族，拔除了当时最有势力的外戚。懿德皇后到死都不知道死的是她唯一的儿子，还为仇人之子费心劳力地谋划，助你登上帝位。”左千秋讽刺地看着他，“其实无论有没有懿德皇后，宇文烁都会立你为太子。选择懿德皇后，只不过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有权势的外祖父。但可惜了周明，为你们宇文氏呕心沥血一生，自己的外孙却死于你们宇文氏之手。你说，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左千秋说的话信息量简直太大了，落玉只觉得如果这些话流露出去，一定会造成轰动。
或许别人怎么指责他的身世他都不会在乎，可唯有右相，是他最在乎的人，他的看法最能左右宇文少虞的心。
落玉想要给宇文少虞一点安慰，想去牵他的手，可是没想到竟然被他躲开了。
落玉：？
左千秋这些话憋在心里太多年了，说出来后整个人都看着舒服多了，“我的大女儿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个秘密，被宇文烁处死。但很可惜我还是得到了一丁点线索，我日思夜想地想要报复你们宇文氏。今天，我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他大笑起来，对着宇文少虞拱手：“臣左千秋，恭请陛下龙驭殡天！”
宇文少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落玉轻声询问：“宇文少虞？”
宇文少虞微微侧身看着她，落玉觉得现在的宇文少虞有一丁点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她心里莫名地有点慌乱，又有一点烦躁。
宇文少虞微垂着头看着她：“我要死了。”
落玉喉咙一哽，眼睛微微湿润，“你……怕吗？”
“不怕。”他笑着说，“时也，命也。我的死会有价值。”
“骗人！”落玉的眼泪如串珠般掉落下来，“你从来都不信命！”
她害怕宇文少虞死，她想要去抓宇文少虞的手，但是依旧被他躲开，她不死心只好抓住了宇文少虞的衣袖。
只要让她抓住点什么就行。
宇文少虞似乎心有不忍，他眼里带着闪烁的晶莹光点，“爱妃，你愿意陪宇文少虞共赴黄泉吗？”
自入人世认识宇文少虞以来，相处的点滴时光都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是如在天上般舒适自然的。如今烈火烧尽一切旖旎像，她的这一世情爱也到了头，无法续起。
在即将永久分别的这一刻，落玉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宇文少虞笑了，点头：“好。”
火海自揽月阁下烧起，帝王不受辱，唯一能留给宇文少虞干净体面的死法便是纵身跳下火海。
他的身子依靠着栏杆，毫不犹豫地要往底下跳，却在跳下的前一刻用力一推落玉！
落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少虞身子飞速坠下，她想要伸出手抓住他，却擦过他明黄色的衣袍，“宇文少虞！”
同一时刻，无数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落下，其中一人抓住了想要追随宇文少虞而去的落玉的手，“贵妃娘娘，跟奴婢走！”
“你放开我！”落玉泪流满面，想要去看一眼宇文少虞，但是那黑衣人的力气着实大，将她揽腰抱走了。
泪眼婆娑中，她看见有无数黑衣人正在和那些叛军打斗……
落玉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呆呆地坐在了一座宫殿的台阶上，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想问。
宇文少虞死了。
他是个大骗子！
明明说好一起走的，却偏偏留她一个人！
她自己留下有什么用呢？
没有宇文少虞的世界，她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贵妃娘娘，您没事吧？”蒙面黑衣女子蹲在她面前，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你不该救我的。”落玉喃喃，“宇文少虞没了，我也不能活的。”
女子一惊，见落玉有了轻生念头，想张嘴说什么但是却闭上了，“陛下是有苦衷的。”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落玉的脸枕在臂弯里，有气无力道。
蒙面女子嗯了一声，退到了阴影处。
她不敢真的离开，怕落玉真的干傻事，否则她百死难逃其罪。
同花顺又神出鬼没地来到了落玉的身边，它知晓房间内还有第三个人，所以只是传音给落玉：“你在干什么？”
“同花顺，宇文少虞死了。”落玉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换一个世界吧。”
“还不到时候。”
落玉从臂弯里抬起头，果然一双眼睛红成了兔子，“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同花顺没有人情味地说，“听我的，其余的别多问。”
“……”落玉扭过头，不想再理他了。
同花顺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静静陪着她。
外面火光冲天，杀声阵阵，让人听了心惊胆颤，但落玉丝毫不关系，她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突然，有人蹿到她身前，有些激动地喊：“裴将军到了！”
落玉愣怔了一下，抬起头，看见眼前的黑衣女人震惊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