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樾回到客栈的时候,柳雨时又陷入昏迷之中,如玉的脸苍白脆弱,若不是探出微弱的鼻息,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她这幅状态根本不适合赶路,
但是想起那个看不出修为的男人……
将对方胸口处露出的玉佩藏到她的衣襟里,师樾按住心头的担忧,利落地将自己的东西收入储物袋,用洗净的大氅包裹住柳雨时,几步就下了楼。
金掌柜见师樾如此匆忙地抱着人下来,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儿,赶紧帮着拿了被褥帮她布置马车,还给出不少可以即食的糕点肉干,
在师樾拒接时,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你破了这个镇上的案子,我们无以为报,这些就收着吧。”
这般说法,师樾就收下了,又托金掌柜转告闻人语照看下他房间里的失忆女子,这才准备驾着马车上路。
镇上的案子破了,出行的人也多了起来,师樾不得不下车继续牵着马往城门方向过去,期间与寻人的白衣男人擦肩而过,见他一路朝着客栈走去了。
出了城的路倒是宽敞了不少,师樾第一次架马车,有些不得章法,时快时慢,有时还避不开道上的石头,车颠簸地像个蹦床,但是也比自己带着人走路来的快。
到了天黑得看不清路,师樾二人已经离普心镇百多里远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夜空中的几点星子不甚明亮。
师樾将马车停进一旁的林子,从储物袋里取了些干草喂这匹有些瘦骨嶙峋的马,马儿打了个“切~~”,温顺地扯过去嚼了。
斗篷帽子半掩面,她瞥了眼几丈外的东西,对方隐住身形一动不动,才哈口气搓着冻得不可屈伸的手指,掀开挡风的车帘进去马车。
马车壁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块儿木板,但是也挡住了不少风,师樾吹僵了的脸终于好了不少,然后被车里的情况惊住。
被褥簇拥着的人儿从一开始的榻上,被颠簸的车厢晃到了马车中央,整个被被褥压得只剩半张脸在外面,车壁上挂着的陶器装饰物落在他脑袋不过几厘米的地方,他半睁着眸子一幅怀疑人生的模样。
也幸好当时掌柜的给的被褥多,几乎铺满了整个车厢,没有把人摔出个好歹来。
师樾把靴子脱了放在门帘处,将人从被褥堆里捞出来放到榻上,“你还好吧?”
柳雨时勉强咽下喉中的腥甜,浓密的睫毛向下压了压,修眉微蹙,端的是林美人的娇态。
他早上醒来时发现师樾不见踪影,以为对方怕自己这个状态拖累,抛下了自己,兀自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呆,
从没有人这样照顾过自己,哪怕自己在很小的时候,那个自称生母的女人也没有过,无人问过自己粥可温,也无人问过自己衣可冷,从不会有人在自己病发的时候照顾自己,
他从来都只能够抗,扛不住就硬抗,硬抗不住……就死呗……
那个叫师樾的女剑修已经离去许久,布衾似铁,他对自己说,还行,好歹不冷了。
房间很暗,被褥也不软,柳雨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全然没有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城里被找到的风险有多大,余光总是瞥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带着极浅极浅极浅的委屈,终于在昏过去的时候想: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当柳雨时再次醒来,是他被甩到地板上,
他不能动弹,只是透过偶尔被风撩起的门帘看着那个驾车的身影,有些纤瘦的腰背挺直,明明动作不急不缓,让人看着很安心,却又让马车颠簸不已,
哦,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带着薄茧的手指覆上额头,微凉的触感让柳雨时睫毛微颤,听到耳边清冷的声音:“还好,烧退了。”
柳雨时这才开口:“我们这是去哪儿?”
正坐在榻上拿了桂花糕出来啃的师樾灌了口凉水,被激得喉间冰凉,闻言答道:“当然是送你回灵兽宗。”
马车里很暗,这句话过后只剩下师樾轻抿桂花糕的细碎声响,对方不吱声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柳雨时当然听见了,他暗暗念着灵兽宗几个字,
这地方……离雪山极近。
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浅,马车外的马儿低头咀嚼枯草的声音都能听见,林子里有不知名的寒虫叫着。
你的玉佩,
这四个字在师樾舌尖绕了好一阵儿,终究没有问出口,她舔了舔薄唇,这桂花糕实在甜腻,仰头把水壶里的水喝了大半,
肚子里垫了些东西,师樾下马车去给“柳玉”煨粥,火堆生的不大,师樾小心护着不让风打散火苗,
瓦罐里红豆红枣枸杞粳米的香气慢慢融合到一起,光是闻着,都让人凭空生出几许暖意。
掀开盖子用木勺搅上一搅,将枣核枣皮捞出,氤氲的雾气铺在师樾的脸上,脸上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连日来一直皱着的眉,终于打开。
师樾的厨艺说不得多好,做出的东西填饱肚子倒是可以,味道不大强求。
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在穿越前那个世界和母亲学熬的粥,绵滑软烂,十分适合生病的时候吃,
小时候每次生病,母亲都会亲手煨粥,眉眼温柔地哄自己喝……倒是到了这个世界,没怎么好好地喝上一次粥了。
“嘶……”
正在盛粥的手碰到瓦罐上红了一片,师樾垂眸,用布包着把瓦罐拿下火堆。
瘦马有些害怕火堆,师樾把它从车架上解下来,绑到一处背风的、草比较丰茂的树底下,火堆里又加了些粗壮的木柴,不光是马儿怕火光,这林子里的不少野兽也害怕。
少了马儿的支撑,马车倾斜不少,
师樾把门帘打开,火光照了进来,二人的影子大块大块地铺在车壁上,
这个人物目标很乖,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不能动弹,除了不爱吃东西话少以外,还挺方便的。
“再喝点儿。”师樾才喂了小半碗儿,对方就梗着纤细的脖子不喝了,硬塞也不行,
太娇气了,她再次感叹道,
但是生了病确实胃口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一勺,你喝了,我不烦你。”
最后一勺兴许真的是“柳玉”的极限,有浓稠的粥水从他浅色的唇角流下,
柳雨时的长相本就浓烈稠丽,只不过因着病发而看起来脆弱,暖色的火光为他添了几分气色,挑花眸微阖,眼睛斜下方有两道擦伤红痕,这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不可描述的凌虐美感。
拿着热毛巾正替柳雨时擦脸的师樾手指紧了紧,兜头把毛巾盖上去,看不见对方的脸,胡乱抹了一周,
最后毛巾拿开,柳雨时整张脸都红润起来,只是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觉得自己整张脸上都有那个粥的粘稠质感。
用剩下的热水洗了手,门帘再次放下,师樾把剑搁在身旁,随意团了张被子就靠在小榻边睡了。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唯有篝火氤氲,十几里外的竹海涌动。
一夜无梦,
师樾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觉昨夜躺在小榻上的人居然已经坐起来,半倚坐在车壁上,正看着自己的脸,
一旁的车窗被开了二指的宽度,熹微的光照到他脸上,无悲无喜,发丝微动,就像是浴光而生的神祗。
下一刻,师樾起身“啪”地把窗户合上,窗户扫过的风把柳雨时的额发吹得老高,“你病未痊愈,不宜吹风。”
柳雨时突的笑了起来,工笔素描的画染色瞬间生动:“你不问问怎么回事儿?”
“有什么可问的?我的任务便只是送你回灵兽宗,旁的一概不归我管。”
师樾觉得自己真的是操的老母亲的心,扯过被丢在一旁的被子,把脸吹得苍白的人儿又整个裹住,才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外面起了大雾,整个林子都像是被遮了半透明的薄纱,草上掬着一捧,树冠挂着一缕,层层绕绕,越到远处堆积得越是浓厚,能见度不怎么高。
马儿背对着在马车不远处嚼草,昨夜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漆黑夹杂着白屑的木棒还架着,风吹过来,底下还有零星的火星。
师樾倒了些沙石把火堆埋好,一转身就发现车轮下躺着只姿势扭曲的野鸡,浑身艳丽的毛已经被露水浸透,看起来干焦焦的,鸡嘴张得老大,诉说着自己死前的痛苦。
??!
师樾拿着棍子戳出来,昨晚上这里明明没有这玩意儿,但是除了浑身骨头软塌塌的,没有什么异常。
她也就不在意,牵着马准备套车,却没有想到那马儿死活不肯靠近,这才觉得有些异样。
师樾循着马车看了一圈儿,终于在马车唯一的车窗上头的横木窗沿上发现了源头
——一条浑身漆黑的二指粗细的黑蛇,把自己僵成了根木棍儿,直不愣登得挂在上头,脑袋埋在车檐的装饰布里头,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横木。
该说不说,这有模有样的伪装,要不是车窗横木是棕褐色的话,师樾真就被骗过去了。
摁着蛇的七寸把蛇逮下来,这家伙还是恪尽职守地僵着,师樾觉得自己就像是拿着根棍儿。
把蛇丢在支棱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柳雨时身上,对方伸出手熟练地接住在半空中下意识盘起来的蛇,紧张地看了师樾手上没有被咬伤才松了口气。
师樾拿出个帕子擦着指尖,凤眼往下一压,似笑非笑,有几分凌厉气势:
“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