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军军营。
此时炊烟渺渺,一大锅白米饭煮熟便勺出来分了,立刻又倒上米,继续煮下一锅。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告,说翼国大军集结得差不多了,瞧着约莫有七八万的兵马,最迟明日就会起兵。
郑老将军看向副将:“大军过来估计就七八天,朝廷的粮草还没送到吗?”
副将指着他旁边站着的顾文誉,“就他送来了。”
“他那是自己掏的钱。”郑老将军没好气道。
副将摇了摇头,“那就没有了,三天前去信催过,未有回复,不过太子殿下安排的粮草估计明日就能到。”
郑老将军在收到翼国边境处的斥候报信说翼国有异动那日,他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军情,至今已经过去将近壹月,居然还没送粮草来。
倘若不是之前给圆宝制作香皂带到京城就得了太子一笔赏赐,赵副将沿路带了一批粮食回来,郑家军的将士也养不回这身子。
可这批粮食远远不够,若是战事起,所费的粮食就更多,斥候说翼国有异动的时候,他除了给朝廷递急报,也给太子递了。
没想到这急报送出去两天,顾文誉就带着几车粮草过来了,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户部没粮草可以给他们了。
因为贺家军粮仓被烧,各县用以应对灾年的备粮都被征过去了,眼下国库空虚,朝廷要筹出银两来向粮商购置粮草起码需要两三月,哪怕是强行征收,也需要一两月。
郑老将军半信半疑,毕竟顾文誉这个侯府已对外宣称外出寻医失踪,生死不明的嫡子,自己的性命尚且不知是否保住,怎么还能知晓他不知晓的消息?
只是他到底是个谨慎之人,当日便让人去查了,几日过后,却得知顾文誉所说的无误。
这下,他不得不正视起眼前这个人来。
得知郑家军如此状况,亲自带了粮食而来,若是他说只是为了报国,郑老将军是不信的,所以把人召进军帐中,单独商谈。
然而顾文誉所求,居然是加入郑家军,想要博一个军功,不论成功与否,生死自负。
郑老将军想了许多,就是没想到他所求的会是这件事,活了这么久的年纪,眼前这个小子的想法与做法,在他眼中就是个傻子无疑。
这样一个小请求于郑老将军来说不算什么,他与顾侯爷站队不同,顾家的人死一个算一个,他没理由不答应。
只是,他也是个讲恩义的人,上一回顾文誉与郑逸风说是交易,这一回顾文誉带着粮食来说是有求。
但事实上,这两次于他郑家军来说,都是恩情。
这小子,他得护着了。
顾文誉两次给郑家军带来了粮草,将士们都感激他,老将军给了他一个参军的职务,没有人是不服气的。
本来呢,只是想着参军这一职主要是制定作战计划以及处理一些军中事务,若是此战得胜,他上报朝廷时把自己的计划写上他名字,将这功劳给他,也算是还了这恩了。
不成想,这小子居然有些真本事,接连提交了两个建议给他,都让他眼前一亮。
郑老将军当时都想把这小子招揽到军中当个军师了,然而这小子却跟他说,挣了军功就要回去娶妻,然后继续当个县令。
着实可恨。
不过郑老将军也不强求,但是军中聚议,必会叫上他。
转眼间,顾文誉留在郑家军已有将近一月,军中将士跟他都混了个面熟,加上郑逸风与他称兄道弟,郑逸风属下跟他也更为亲近,每日都在教他一些保命的招式,就怕他在战场中丢了性命。
眼下翼国已经集结军队,但粮食未到,正如郑老将军所说,若不是顾文誉早早递来了消息,他们有所准备一直派人将毛皮肉食等在外头换粮,恐怕他们这城守上两日,便要开始挨饿了。
当然了,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也就是可以都守上个十天半月而已。
尽管如此,得知此消息的将士们对顾文誉更加热情了,尤其郑逸风,把顾文誉都当做亲兄弟了,他对着自己手底下几队人大喊道:“兄弟们,大家记住了,顾兄的娘亲姓姚,就住在桃李县的方家村,顾兄的未婚妻就是方家村的小神医。若这场仗活下来的,都得把这两位当自己娘亲和自家嫂子照看,知道不。”
众人大喊:“知道。”
顾文誉冷着一张脸,没忍住瞪他一眼,“我还没死呢。”
“也快了。”郑逸风转身搭着顾文誉肩膀,“老头子说让你做个参军别出去,你非得要带人去偷袭,这不是找死么。”
顾文誉白了他一眼,“不论你们哪个出城去,也会被对方斥候认出来,若换了个小将,他对全盘战术不了解,对山上的地形也不熟悉,稍有走错,就会打乱整盘计划。只有我,既是不起眼的面孔,又对战术和地形熟悉。”
这一个月来,他一早就会出城到山上狩猎并熟悉地形,下午学习保命的招式,晚上则和将军讨论战术。
顾文誉跟着身为猎户的郑勇巡了几次山,熟习猎户的技艺,来到郑家军后又跟斥候学了一些手段,如今外头几座山,他可以说是熟门熟路。
即使那些经常上山去狩猎的士兵,若是与他比试山中躲藏游戏,那绝对是顾文誉能找到他们,但他们找不到顾文誉。
这一次的计划中,要有一队人在每日的打猎队伍里面陆陆续续藏于山中,然后绕路到敌军必经路上,躲过斥候,烧掉对方的粮车。
这项任务难度很高,粮车必定是在先头部队的中央,要完成任务,只有两次机会。
一是在这段路上唯一一段比较狭窄的地段中完成,但是这一段路上,对方亦必定会特别警惕;二是留在山上等待时机,在两军对上后,趁乱冲击对方粮仓。
不论是选择哪种,都不是容易的事,即使前期躲过斥候,要完成任务,就得以命相搏。
哪怕完成任务后侥幸活了下来,逃进山中也要躲避追杀。
可以说,这个偷袭的小队,都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而说要来博个军功的人,竟然自请领队。
郑逸风拍了拍顾文誉的肩膀,表情比刚才更凝重几分,“我没想过老头子会答应,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做,但是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拦着,我就做我能为你做的。”
顾文誉一脸铁青,“我说了,我还没死,你没必然如此煽情。”
也难得跟这人废话,顾文誉检查了下身上弓箭后扭头就走,顺便跟追上来的郑逸风说道,“不必相送。”
“兄弟啊,好歹让我们送送你。”郑逸风带着一众兄弟从后跟随至城门前。
顾文誉一路黑着脸:“……”这人,好生无礼。
顾文誉是小队最后一个上山去的人。
偷袭的小队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不论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郑家军也要整装待发准备迎击。
敌军再有两日便到。
朝廷的粮草还没送来,将士们气愤不已,有人抱怨道朝廷这般待他们,他们干脆由着敌军攻入,好让皇帝后悔。
此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老将军的耳中,那人被提出来以煽动罪当众打了板子。
刚好这日,太子命人购置的粮草到达了,军心也稳定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一日,斥候来报,敌军还有一日,便兵临城下,而且队伍瞧着没有异样。
“看来他们没在那处动手。”郑老将军道。
“可能……”可能动手了,但是没成功。副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把这话说下去。
郑老将军沉默了片刻,出军帐点了三万兵将,出城迎敌。
两军在城外约十二公里处进行了一次交锋。
郑家军这八年来训练未停,但翼国养精蓄锐八年,此战又是有备而来,双方首回交锋均是试探,伤兵虽多,但死亡甚少。
天色渐暗,双方鸣鼓后撤,两军相对各自扎营,各自将伤病后移更换。
郑老将军的副将胡大勇在此次中后背受了一刀,军医给他缝上伤口,金创药洒了一瓶也止不住血。
他这样的情况,理应送回城去,可他不愿。
他说身为副将,理应守在郑老将军身边,守护他直至最后的一刻。
“格老子的,翼国什么时候这般有钱了,居然用上精铁了。”胡大勇骂骂咧咧地趴着,“一瓶不够就放两瓶,这点伤不算什么。”
军医摇了摇头,对郑老将军说,“将军,副将这伤口现在缝上了又上了药都还在渗血,若不静养,会导致流血过多且容易造成溃伤,不出两日,性命难保啊。”
郑老将军还没说话,胡大勇便大叫一声不行,“首日交锋主将现,次日起便是副将打头阵了,我乃老将军的副将,我若不在,敌方肯定会以此增长士气,无论如何,我明日都得出现在阵前。”
郑老将军坐在帐中看着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副将,沉默了许久,最终道,“你回城去,换郑逸风来。”
胡大勇一怔,眼睛立刻就红了,“将军不可,你和小将军不能都在前线,我无父无母又无家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无需多言,此乃军令。”
郑老将军说罢,胡大勇眼泪就冒出来了,大喊道:“请将军三思。”
“爷爷,你在帐中吗?”
帐中人皆是一愣。
这军令传回去没这么快吧,也还没找人假扮郑老将军回城去,这郑小将军怎么出城来了?
万一被敌军斥候发现,对方拼死来袭,那将士们该护着谁?
倘若其中一人出事,那这军心就乱了,倘若两个人都出事,那这军心就散了。
后面的将士群龙无首,此战必输。
郑老将军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要张口大骂,就见郑逸风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其身后还跟着个姑娘。
等等,姑娘?
“你这个混账,你出城就算了,还把女人带过来了?”郑老将军火冒三丈,横手一刀就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