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邵晚臣几乎将能告诉她的全部告诉她了,裴素素听他说话时面无波澜,只顾着吸收,毕竟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些事情都还不是特别意外。
隔了两三秒,营帐外进来一兵卒,手中拿着一红布包裹着的长物,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将东西递给迎走出来的邵晚臣后退下,邵晚臣瞥了一眼她,裴素素凝神。
这人是什么眼神?什么东西需要他亲自走下来去接?
待红布被他不慌不忙地揭开,一杆银灰色的长枪露出了上半部分,紧接着再是全身。
裴素素不由自主地站起,像是被东西牵引,径直地走向那杆枪,心里的感觉很奇妙——等等,这不是她在黑风寨用过的枪吗?
“在战场上,没有趁手的兵器,等于先一步把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这杆枪你用过,听说还挺顺手,所以我给你找了回来。”邵晚臣说着将那杆银枪递到裴素素手中。
裴素素确实是很想念这枪的,用起来实在是比剑啊刀啊的顺手多了,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她用过这枪的?
那日在对付完澹台宴后,她就把枪放在一边了,是因为她觉着提着它去找线索比较费力,可那时邵晚臣并没有与她相遇,又是怎么知道这杆枪她用过的?
邵晚臣察觉到她的想法,毫不避讳她狐疑的眼神,坦诚道:“我的人也在崔嶷军中,那天碰巧见到了。”其实瞒着也会被她猜到,还不如他说明。
碰巧?见过她夺过萧也的枪并将其反杀的人,可是没几个,莫非在这几个里,就有他的人?
裴素素不打算追问,把枪拿到手之后就坐了回去,将其立在旁边,抬眼看着他,道:“我来你这儿名不正言不顺,若让人知道了……哦,可能也不会让人知道。”
邵晚臣看见她这幅神情着实忍俊不禁,他没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发号施令的位置,而是坐在她的旁边,一脸的严肃改成了几分松弛。
“你这么看着我,叫我很不安。”裴素素下意识离得远了点,但她还不能直接去对面坐着,只能尽力把后背挪到靠右的扶手上靠着。
邵晚臣眨了眨眼,似乎想表达自己的无辜,但在裴素素看来,这人约莫是眼睛干涩了。
“不算是名不正言不顺,你本来就是虎啸营多出来的一员,来我这里就不一样了,我们说好的,你作为郡守的随行军副将,保护他平安到达都城,这件事不知道的人很少,你要做好被针对的准备。”
“那我这么帮你,我能得到什么?”裴素素皱眉,虽然此刻已经身在曹营,可她的心思还不在这里。
“嗯……”他还没想好,因为他不知道裴素素究竟要什么,她有很多地方是他看不清的。
“算了,”裴素素一摆手,“这个问题也不是很重要,但我接下来要问的,非常重要,如果你选择回避,那抱歉,我会反悔之前的约定。”她凝视着他。
邵晚臣那副“洗耳恭听”的神情在这一刻表现地淋漓尽致。
裴素素: “你准备谋反吗?还是说,你打算在这位皇帝的脚下,做一个殚精竭虑的臣子,思考着皇帝哪天会心血来潮来针对你一下,还是你要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邵晚臣没犹豫,眼神凝重了几秒,他已经习惯了她直白地发问,并且在这里,他可以完全确保她的安全,所以问就问了呗。
“我一直在准备,他们一直以为只要我姐姐在他们手里,就能阻止我,其实这么多年我姐姐没有音讯,她最坏的结果我已经料想到了,顾虑还是有的,但这只占五分之一。”
裴素素短暂思考,看来她一开始没猜错,能阻挠他的并非只有邵晚音。
“那剩下的呢?”
“虽然我有椋国三分之一兵权,可在一瞬间调动动静很大,与他们对抗时,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可预料的伤亡,打仗嘛,我知道无法避免,但……我不想就这么断送了他们的性命。”邵晚臣说着,那语气十分让人动容。
裴素素点头:“好。接下来我要去见郡守,最起码让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保护他。”
“这些之后我都会安排。听崔嶷来信说,你要联系绝杀阁阿阴?”邵晚臣微微皱了皱眉头。
“是,这很困难?不方便的话……”
邵晚臣: “我能联系到她,只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我不知道你曾经与她有什么交际,两年前的很多事我接触不到,留白太多了,可据我所知,现在绝杀阁出了内乱,她未必会有心思来。”
“她会来的,你跟她联系的时候,说……裴素素需要你。接下来你就安排我和她见面好了。”裴素素说完站起,看了看安放的银枪,右手将它拿了起来。
这枪的尖锐部分肯定被擦拭过了,看起来是这么光亮,也是这么锋利。
长枪划过空中,接力发出微弱声响,尖锐停留在邵晚臣那下意识向后一仰的脖子前,裴素素黑洞洞的眼神凝望着他。
与他相隔不过两米,她的手上还包扎着他的衣布,到现在已经不疼了。
“你这是做什么?”邵晚臣坐在座位上,眼神变换得略显警惕,身子向后挪了一点,可似乎并不打算起身与她对抗。
“我这个人很记仇,你可能不够了解我,趁今天,趁这个好时机,我让你了解我。”裴素素的胳膊在空中停着,枪未曾动过一分,若她用力,可以想象一下接下来的画面。
邵晚臣不会不躲的,他会飞快地躲开,然后以她不知道的身法与她对打,直到有一方明显败下阵来,当然这个赢家不太可能是女方,毕竟她才只是一个武力值初级选手。
“你说就说,这么指着我不太好吧?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可不是仇人。”邵晚臣伸出两个指头,将她的长枪往旁边推了推,裴素素没有与他争谁高谁低的打算,进而放下了枪。
邵晚臣心里本就不多的警惕全部消失,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杆被他千叮咛万嘱咐找回来的长枪,第一个指向的人竟是自己。
“第一,我这人特别能豁的出去,如果你借我的手做成了你想做的事,最后却翻脸不认人,觉得利用完了我就可以被舍弃,甚至想着杀了我,那在我死之前,一定让你不好过。”
“第二,你与谁关系匪浅我不在乎,有谁是你安插的眼线也不重要,可若要我为你做事,你就要告诉我一部分你所隐藏的人,让我孤军奋战算什么本事?”
“第三,我同意去都城的原因我想你也清楚,可我不确保我会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做出什么来,但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你别自乱阵脚。”
说完,裴素素认真正经的神情才变得轻松一些,眯着眼,等他说话。
“说的这三个,最后才是最重要的,千万别死,若是真消息,我怎么都是要为你报仇的,可若是假的,需要靠你自己走出困境。”邵晚臣站起来,与她对视着,两方眼神皆坚韧有魄力,气势上谁也不让谁。
裴素素点头,觉着他说得没错,她虽然豁的出去,可也并非不死之身,可不能就这样死在别人手里。
邵晚臣看着她,觉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与他最像的一点,就是不甘命运摆弄,现在他想明白了。
她拼了命的也要查案,尽管把自己也深陷进去,那是因为她不信邪能压正,选择入军营投靠唯一能信赖的崔嶷,是因为她想挣扎,她不愿沦为他人的棋子,她要与阻挠她的人斗争到底。
他当初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他的勇气,完全被公道二字束缚。
掌兵多年,皇帝纵使忌惮着他,可曾经也多次派官员来岳州给他送东西讨好,再加以说和,他心里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有战功,掌握兵权,皇帝总能来下诏书。
可他错了,皇帝始终不愿意,甚至让先帝也一样枯骨埋葬他乡。
这三年,朝中传来的消息都是皇帝在想办法,可正名之事了无音讯,他以为是父亲政敌阻挠,可实际上,皇帝封锁消息,只为了让他好生待在偏远地区,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死了,这样一了百了。
等到有人告诉他,他之前为皇帝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不过是皇帝在消耗他罢了,待他发展自己势力时,皇帝已经比他早了一步,弄出了监管司的雏形,让他举步维艰。
还好他父亲的门生党羽没有全部被他消灭,他还有几分与皇帝抗衡的机会,加上十几万跟随他的将士,他甚至有本事连着突破三座城池,去以此威胁他。
可他后来发现,皇帝并不在意城池属于谁,他在意的是那龙椅上坐着的是不是自己。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去抢什么城池了,这样太慢,他将势力一点一点透入各地,只因都城是监管司本部,所以艰难了许多,如果不是绝对相信,他是不会轻易派人去都城收集信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