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能不能听清我说话？”

华清北只觉得头晕眼花，耳边嗡嗡作响，“没事，让我缓缓，”说着便要艰难地爬起来。

“先别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他，“等医生来了再说，你刚刚撞到了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对不起，是我撞到了你的车，你先别走，我赔给你钱，”华清北下意识抓住那人的衣角。

“别想这些，先去医院，”苏雁南此时的狼狈也不比华清北好多少，刚刚猛地一刹车，安全气囊弹了他一脸，眼镜都给怼飞了。

“现在的人啊，骑车怎么都不看路的哇，”陆亭从那辆受伤并不严重的大奔副驾驶上下来，“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现代社会，人心浮躁，做什么事情都着急忙慌的，赶着去投胎嘛？”

“小华，怎么是你？”看到华清北，陆亭的埋怨声戛然而止。

“知道你平时做兼职赶时间，但不要在大马路上骑太快了，很危险的知道吗？”

“嗯，”眩晕感渐渐散去，华清北又觉得自己行了，“我没事了，陆老师，还有这位先生，我得去做家教，就不去医院了。真的特别抱歉，维修费我会赔给您的。”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陆亭立马接口，“之前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是被车撞了没什么感觉，以为自己没事，就没去医院检查，结果晚上就内脏大出血，当场打120送到医院去都没抢救回来，你可不能这样。你就先别管钱不钱的问题，安安心心去医院，这位苏总可有钱了，不需要你赔，检查费他都能帮你付上。”

“啧，你还替我做起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护短？”苏雁南见华清北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也有心思开起了玩笑。

“我本柔弱，为师则刚嘛，”陆亭笑道，“不会吧苏雁南，你真的还会在乎这点小钱？”

苏雁南摇摇头，“我不在乎，可好像有个小朋友会在乎，”他蹲下身去，把手递给华清北，“能站起来吗？”

见华清北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苏雁南解释道，“你不是要去做家教？先跟那边商量能不能推后一小时，我这车还能开，先送你去医院简单拍个片，没什么事的话再送你过去。”

华清北犹犹豫豫地向苏雁南伸出手，而就当他的手碰到苏雁南冰凉的手指时，华清北猛地一激灵，触电似地缩回，“我自己能站起来。”

苏雁南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指，指向微微变了些形的车门，“上车吧。”

“你这还能开吗？”陆亭疑惑地看着苏雁南，“你眼镜都不知道飞哪儿了，能看见路？”

“没事啊，那双眼镜又没度数，”苏雁南忙着向闻声而来的交警登记情况，不以为意，“我戴隐形了。”

“你有病啊，又带框架又带隐形？”

“不懂了吧，陆老师，”苏雁南双手比了两个圈放到眼睛边上，模拟成眼镜的形状，“就刚刚那副，法国巴黎时装周的新款。”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戴有度数的镜片？”华清北忍不住插嘴。

“喔，那是因为我近视度数太深了，镜片过厚会影响你们观赏我这双美丽的眼睛，”苏雁南向华清北眨了眨眼，“尤其是眼尾。”

“去你的吧，”陆亭一把将他塞进驾驶座，“最烦装x的人。”

华清北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夏天果然是个容易口渴的季节。

简单收拾了下车里乱窜的安全气囊，三人重新上路。

“小朋友，车里有水，自己拿着喝。”

“我不渴，不用麻烦了，”感受到车内后视镜投来的目光，华清北根本不敢抬头。

陆亭只当他生性内向，又没怎么经历过类似的场面才束手束脚，“小华，别跟他客气，老师跟他是三十多年的好哥们，穿一条裤子长大，吃的用的都不分彼此，你就把他当我，平时怎么不跟我客气，就怎么不跟他客气就行。”

“谁跟你三十多年？我还没三十，”苏雁南撇嘴，“再说了，我看人家小朋友对你也挺客气，就你自己以为跟人家很熟吧，尴不尴尬啊你？”

“咳，”陆亭清了清嗓子，“第一，虽然你没认识我三十多年，我确实是认识你三十多年，我八个月的时候被我妈抱到你家去玩，你那时候还在你妈的肚子里，据我妈说，我当时一摸你妈的肚子，你就动，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太烦，吵到我了。”

“错，说明你当时肯定就特别喜欢我。”

苏雁南手一抖，车轮划出一道S线，“闭嘴吧你，还想再来一次车祸？”

“刚刚那是第一，还没说完呢，第二，我们家小华那不是对我客气，是秀气，内敛，未经世事，容易害羞，但骨子里是个特别善良单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华清北一愣，不知这两人正相互揶揄着，话题又怎么拐到自己身上了，正迟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倒是苏雁南先开了口，“这不用你说我也能看出来，小朋友，今天我们也算是认识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哦，您好，”华清北一拍脑袋，这时候才想起来忘记了自我介绍，暗恨自己反射弧太长，“我叫华清北。”

“清北？”

“就是那个清华北大的清北，”陆亭嘴快，顺嘴道。

“嗯，是的，”华清北在黑暗中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喔，原来是个小学霸，”苏雁南没等他否认，自顾自接道，“小学霸，那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苏雁南，大雁南飞的雁南。”

“您这名字可真诗情画意，”憋了半天，华清北才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

“真的吗？”苏雁南轻笑，“我倒觉得俗气得很。”

“你们俩快别说了，你们名字倒是好听，就我名字随便，”陆亭在一旁插话，“用亭字组词，都是什么亭亭玉立之类，像个女孩子名字，我小时候天天被人嘲笑，真讨厌。”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把清华北大拿来给自己的孩子做名字俗气，”华清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半点情绪。

此话一出，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但苏雁南似乎并不打算让这样的氛围持续太久，“不一定非得解释成清华北大，也可以是朗月清风的清，北辰星拱的北。”

华清北心中一动，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他是出于礼貌、客气？

还是真心地想让自己好受些？

华清北极其痛恨自己这个老爱胡思乱想的毛病，可大脑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根本由不得华清北控制。

接下来的一路，苏雁南和陆亭两人继续插科打诨，倒是再没有祸水东引到华清北身上，黑暗中，华清北静静看着车窗外向后掠过的路灯，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

大奔停在了家私人医院，苏雁南带着华清北进了VIP病房，各项检查一路绿灯，不到半小时就一切完事。华清北想起自己曾经感个冒都要排一上午队才能抽上血的经历，忍不住感叹万恶的资本在关键时刻的强大。

“喏，你的报告单，”苏雁南推开病房门，“还好没什么事，下次小心点。”

“谢谢，”华清北接过那一沓纸，“医药费多少钱，我付给你。”

苏雁南垂眸想了想，“医药费就算了，我是这家医院的VIP，他们其实也没收我的钱。”

“医院也能有VIP？”今天先是撞了豪车，再坐了豪车，又享受了这家医院的VIP服务，华清北大开眼界。

苏雁南笑了笑，“熟人家开的而已。”

“那，好吧，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华清北犹犹豫豫道。

“你说。”

“维修费我可能暂时还付不起，不过我马上要参加工作了，我先给您立一张欠条，您留个账户给我，等我赚了钱，马上就转给你。”

“好啊，不过具体要多少钱，我还得问维修行和保险公司，”苏雁南掏出手机，“先加个微信吧，到时候再联系。”

“嗯嗯！”华清北诚恳地点点头，拿出手机扫了码。

苏雁南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在海边的生活照，照片里的苏雁南看起来比现在的自己还小上几岁，眉宇间透着些青涩，他坐在沙滩上明媚地大笑，一副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背后是一望无垠的海和广袤的天。

“行，那先这样，走吧，送你去做家教。”

“不用了，太麻烦您了，”华清北猛地回神，“您一定很忙吧，今天已经耽误您很长时间了。”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们陆老师约了个饭而已，”苏雁南看了看腕表，“也没多晚，送了你再过去也来得及。”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华清北心下慌张，眼神乱飘，“我可以自己走的。”

苏雁南见他坚持，便也没再勉强，只叮嘱他路上小心。

“苏总，”华清北正要向苏雁南告别，忽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方才带着他各处做检查的护士长拎着个保温箱走了进来，“打扰了，这是您这个月的药。”

看着苏雁南接过那个巨大的保温箱，华清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原来，他本来就是来医院办事的，只是恰巧遇上自己，才捎一程罢了。说要送自己去做家教，不过是场面人的客套话而已，不然为何自己一拒绝他就立刻松了口。

也是，人家是个总裁，自己只是个即将失业的大学生，更何况自己还撞了他的车，他能纡尊降贵，捎自己一程已经是仁至义尽。

华清北，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换了别人遇上这种事，连感激都来不及，你却在这里揣摩人家到底是专程还是顺路送你，你难道真想让人家堂堂老总当你的私人司机？

想到这里，华清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羞愧感，顿觉自己无颜再见苏雁南。于是连声招呼都没打，便拔脚往外走去。可一路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一直在他脑海里纠缠不休。

是不是太久没有被人关心过，所以才总忍不住去猜测那份顺便的关心背后藏着几分真心实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