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苏雁南所言,华清北顺利拍完第一场戏后,信心大增,一时把先前对自己业务能力的怀疑全放下了,接下来的几场近景戏一场比一场进入状态。
华清北又是个乖巧懂事的,颇合导演眼缘,就因为这个,导演还临时多给他加了几句台词。这一下,侍卫这个小配角也跟着灵动饱满起来。
苏雁南没有别的什么事,这段时间便一直在跟组,教着文婧处理些棘手的事务。
但凡上戏,华清北总能见着苏雁南。苏雁南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华清北懒得跟人打交道,也就少抽身过去。更多时候,两人目光对上,华清北也只远远一点头,打过招呼就算了。
这些天,华清北已经习惯在嘈杂的片场静下心来背词。托苏雁南的福,剧组给他找了张小马扎,他终于可以不用成天坐在铺了废报纸的地上。
开工前,他通常会搬着小马扎,找一片阴凉地,最好是余光能刚好瞥到苏雁南,但又不至于太近的视野,抱着剧本或手机,干会儿自己的事,再偷偷看一眼苏雁南。
不知为何,只要能看到苏雁南,他的心就定下来了。
这天剧组出外景,要去郊外拍场骑马戏,群演早上四点就得到指定地点集合,坐大巴统一过去。
华清北这两天熬了大夜,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稍微来晚了点,车上就没位置坐了。
“导演,我站着过去吧,”华清北自己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不行,等下要走高速,不安全,”导演犯了难,自己的车上也装了一堆设备,根本载不下多余的人。
“坐我的车走吧,我车上还有空位,”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苏雁南,“文婧她孩子病了,飞回去了,这两天我替她。”
华清北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
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华清北和苏雁南两人,并排坐在驾驶座的后面。
苏雁南精神有些不济,难得的没打算跟华清北尬聊,“还早,睡会儿吧。”
“嗯,”华清北却毫无睡意。
自从那一次和苏雁南吃完饭,他就再也没有像这样,和苏雁南单独待在这么狭小的空间了。他们之间往往隔着嘈杂的人群,让华清北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外面的天色还是暗的,车内没有开灯,一片黑漆漆的,华清北只能从黑暗中隐约描摹出苏雁南仰靠在座椅上的轮廓,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
华清北一直贪婪地盯着苏雁南的方向看,好像看过了这次,就再也不会有下次。
优美的下颌线,漂亮的脖颈,浓密眼睫的剪影,还有来不及打理略显得有些长的刘海。
华清北把这些一一都刻进自己心里。
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又绵长,华清北不知中了什么魔,上下眼皮也跟着打起架来。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要亮了。
华清北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去看身边坐着的人。
第一缕晨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给他刀削斧凿般的侧颜镀上了层金,浓密卷翘的睫毛也被染成了金色,在光下微微地颤着,像扑簌的蝶。
华清北看得痴了。
突然,华清北发现那人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他的眉无意识地皱着,额前沁出冷汗,身体也不安地挣动,好像是被噩梦魇住,要摆脱些什么。
“苏总?”华清北小心翼翼地拍拍他。
苏雁南没有回应,反而动得更加厉害了,嘴里还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胡话。
“苏总!苏总!”华清北慌了神,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摇晃他,“苏雁南!醒醒!你做噩梦了!”
摇了好几分钟,苏雁南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眼里全是梦境里残留的绝望与痛苦,毫无半点平日里的潇洒风流。
但这也只持续了一瞬,转而就化为茫然,继而清醒。
“抱歉,吓到你了,”苏雁南抽了张纸巾擦去额前的汗珠,“我睡眠质量不好,经常这样。”
“那你有看过医生吗?真的很吓人,”华清北实话实说。
“这不是在吃药嘛,”苏雁南没心没肺地笑,从包里掏出他的专属小药瓶。
“你是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是后来遇上什么事才这样的啊?”华清北犹豫了一会,还是主动问道。
苏雁南没找到水,就着口水吞了两片药,朝华清北狡黠一笑,“你猜?”
华清北料想他是由于父母猝然离世,遭了太大打击,又为了牢牢掌控星熠集团日夜操劳,才落下病根。
“你以前的事情,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一点,”华清北试探性地道。
苏雁南的身躯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秒。
“你一个人,从二十岁起就撑起偌大家业,风风雨雨近十年,解决内忧外患,面对流言蜚语,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但是不管多辛苦,你都要保重身体,你的爸妈肯定都在天上看着你,他们要知道你现在针药不断,会心疼的。”
苏雁南认真地看向华清北的眼底,华清北也难得的直面相迎他的目光。
良久,苏雁南笑了,“谁跟你说的这些?”
“这不重要。”
“跟这些事都没关系,我从小就是个药罐子,”苏雁南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了。
“那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华清北重复道。
“嗯,知道了。”
这是两人的话题第一次在苏雁南方终结,华清北虽不知所措,但也只能由着车厢里的气氛沉寂下去。
“到了,”苏雁南突然开口,指向窗外,“好多马啊。”
华清北还没来得及接话,苏雁南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回头朝他一笑,“走吧,小朋友。”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华清北自己的幻觉。
郊外的风景自然比摄影棚里的好,空气也清新得多,就是没了树荫的庇护,太阳更毒辣了些。
下车之后,华清北自然不能再跟着苏雁南,他自动地走进群演堆里,把自己淹没在人群当中。
苏雁南暂时接替了文婧的工作,忙着和导演勘察地形,商量机位,又安排人商量租借道具马匹的事,时间很快就过去,演员们也化好了妆,可以准备开拍。
“把他们都带过来吧。”
“已经来了。”
苏雁南一抬头,几十号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在往这边慢慢走,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华清北。
少年穿上了战袍与铠甲,黑色披风被微风吹得往后摆去。他昂首挺胸地端坐在马背上,手里提着兵器,脸上坚毅肃穆的表情,让人一时看不出他是那个平日里总是犹犹豫豫,垂头丧气的华清北。
苏雁南远远望着那个少年将军踏光而来,心中猛然一动。
他好像,那本书里的人……
这场戏的群演大多是当地的武行,擅长马术,能自由控制马的速度。而像一些必须露脸的马术新手,则有专人在底下替他们牵马。
华清北自然是属于后者。
不过他虽是第一次接触马,却对骑马这件事有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只听马术师傅讲了几点要领,他便能自己持缰驭马,在平地上飞速地跑上几圈。
“小华,怎么样?待会需不需要给你找个武替?”
毕竟是要拍战争大场面,待会马跑起来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导演心里还是有些犯怵,怕新手一个操作不当就伤了自己。
“不用!”方才策马扬鞭的感觉实在太爽,华清北的声调都比平时明朗了不少,实在太像个行事爽朗的少年将军,“我跑给您看看!”
他接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头一转,向空旷无人处飞奔起来。
长发在狂风中扬起,披风被吹得呼呼作响,那少年单手持缰,朝着旭日东升的方向奔去,所过之处,留下满地金光。
“怎么样?”华清北调转回来,额前的碎发汗湿成一绺一绺,喘着粗气,“还可以吧?”
认识他这么久,苏雁南还是第一次见华清北摆出这幅自信明媚的姿态,“很帅!”
“特别帅!”导演组的工作人员们也开始起哄。华清北在他们眼里可是个不摆架子,说一不二的小可爱,开工收工的时候还经常会帮忙搬东西,剧组的同事们都对他颇有好感。
华清北红了脸,“其实也没有……”
“你这个小帅哥,说你帅,你就接受呗,”导演见他这么容易就脸红,也跟着欺负他,“来,我们到这边来,准备开拍了啊。”
戏中,身为太子的男主角被派往京外视察,反派亲王趁京城空虚,借机逼宫篡位,太子得知此事,召集天下地方兵,起兵勤王。
这场戏可谓是朝堂恨整部戏的重中之重,星熠的一半投资都用来给这场战争戏加道具、布场地了。
光是城头向下射的羽箭,投的巨石,往城里射的火炮,以及上百的马匹、群演,加起来就是个不小的花费。另外为了荧幕效果,剧组还用了无人机在空中拍摄,后期也会相应加上更逼真的爆炸特效。
成百匹马的调度并非易事,一直从早上拍到午后,才勉强拍出了令人满意的行军画面。
饰演男主角的演员只出现了一会,拍了几个特写镜头,人就不见了,其他的说是全留给替身来拍。
天气本来就热,导演李斌气得直冒烟,要去找演员方理论,被苏雁南拦下了。
“苏总,您都跟着我们在这儿晒着,他算什么啊?凭什么说不拍就不拍?”
“他这个样子,就算强行把他绑回来,还不一定比替身效果好,”苏雁南也很无奈,“算了,下次不用他就是了。”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一个个拿着比一般人高好几十倍的工资,还不干活。就仗着有一群小姑娘在后头捧着?”李斌边走边抱怨,“小姑娘们喜欢他啥?他长得很好看吗?我觉得都没有我们小华好看。”
“会改变的,”苏雁南拍拍李斌,“星熠这几年,一直在筹备一件事。如果这事能成,我保证,不说整个演艺圈,至少在星熠的剧组,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
“苏总威名,我当年也略有耳闻,”李斌转过身,郑重地看着苏雁南,“如果星熠真的能以一己之力,稍许改变当下演艺圈的不正之风,我们这些真心想搞创作的文艺工作者,真的是感激不尽。”
“这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苏雁南嘴角弯了弯,“毕竟,在学金融之前,我也曾经是个文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