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是第一个发现华清北的异常的。

华清北昨天大半夜打电话给他，问能不能蹭他的车去片场。

李斌当时的回答是：“你不跟苏总一块吗？”

华清北那头沉寂了好一会，才说，“苏总身体不好，我怕我在他车上，影响他休息。”

李斌想想也是，便一口答应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看见华清北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背着个大包就来了。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问他包里装的什么，他也说没什么。只是一整个早上都浑浑噩噩的。

所幸今天拍的是战争镜头，脸上都抹上了血浆和脏兮兮的妆，除了李斌，也没别的人看出什么异样。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斌终于按捺不住，去问苏雁南，“小华怎么了？”

“我昨天好像说错话了，”苏雁南心虚地摸摸鼻子，“他可能生气了。”

“他跟你生什么气啊？”李斌觉得华清北多少有点不识好歹，苏总再怎么平易近人，那也是苏总，星熠集团的苏总啊。

就在这时，华清北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

“小华，你……”

华清北拉过苏雁南，塞给他一个巨大的保温桶，一声没吭，转身就走了。

李斌满头雾水，“小华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小孩嘛，青春期，是有些奇怪，”苏雁南习惯性地替华清北开脱，“我们都老咯，李导，搞不懂他们是正常滴。”

“青春期什么啊？我发现你老护着小华，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接手星熠好几年了。”

“那不是我没那时候没那个福分叛逆，现在看到小孩叛逆，就忍不住护两句嘛，”苏雁南打开保温桶，想瞧瞧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乾坤。

揭开盖子，两人都愣住了。

这保温桶一共有四层。

最上面一格装着蒸蛋，质感软腻嫩滑，又用酱油淋了色，撒了些绿油油的葱花点缀。

接着是一道凉拌素什锦，黄瓜、胡萝卜、包菜、豆芽等一应切成丝，拌了香油加陈醋，闻起来便香气扑鼻，清爽怡人。

还有一道清蒸鱼，蒸得油光水滑，恰到好处，鱼身上撒了姜丝、彩椒和葱，光看色泽便令人食欲大开。

最下面盛着冬瓜肉丸汤，还漂着几个虾仁，清凉解暑，营养丰富却不腻。

“这怎么跟开盲盒似的？”苏雁南把小格子拆开，在桌上一字摆开，“华清北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想不到的？”

“这都是小华做的？”李斌表示万分震惊，“你不是说你把他弄生气了吗？”

“我是把他弄生气了啊，”苏雁南一脸无辜。

“那他还做这么多吃的给你？”李斌更搞不懂了，“他不会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才生气吧？”

“不是，是我说错话了。”

昨天晚上，话一出口，苏雁南就后悔了。

华清北是个容易把玩笑话当真的人，他也知道，但对着华清北这种单纯可爱的小朋友，他老是忍不住去逗逗。

华清北脸色当时就变了。

苏雁南忙道歉，“哎，你别在意，我开个玩笑。我非常乐意接受你的关心。给你安排个新的职位，苏雁南剧组专用关心大使，怎么样？或者监督苏雁南吃饭大使？”

“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对人开这种玩笑？”华清北愤愤道，“显得你的感情特别廉价，简直一文不值。”

李斌听苏雁南讲述当时的场景，一愣一愣的，“多大点事？再说，就算你感情廉价了，他生气个什么劲？”

“可能觉得我，轻浮吧，”苏雁南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我身上沾了些纨绔子弟的习气，怕近墨者黑，不愿意跟我玩了。”

“那这菜怎么解释？”

“不知道，”苏雁南朝站在不远处，一直往这边偷瞄的华清北招手，“让他自己来解释吧。”

华清北像大狗狗一样，乖乖地挪过来。

“这都是你做的啊？看起来好好吃，”苏雁南用种哄小朋友的声调道，“那我今天一定要把它们都吃光。”

根本没有要华清北解释的意思。

“你要陪我吃一点吗？”苏雁南再将一军。

“监督苏雁南吃饭大使，自己不吃饭就来监督人呀，这可说不过去吧。”

李斌没眼看他俩，早捂着眼睛就去别的地方溜达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错了，”苏雁南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我发誓，我苏雁南，这辈子再也不跟任何人开类似的玩笑，不然就让我吃饭没有筷子，睡觉没有被子，喝凉水都塞牙缝。”

“吧嗒”一声，放在桌边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华清北一个没忍住，笑了。

“不生气了？”苏雁南也笑着看华清北。

“本来就没有生气，”华清北收住笑，努力板起脸，“快，吃饭。”

华清北做饭的手艺着实不差，再加上今天做的都是些清爽开胃的小菜，苏雁南一个没留神，就多吃了半碗饭。虽然和华清北比，依旧不多，但总算像个正常成年男人的饭量了。

“你以前吃那么点，都不会饿吗？”华清北忍不住问。

人是铁，饭是钢，怎么不会饿？

但刚接手星熠那几年，不是忙忙碌碌地在各个城市间奔走，就是在应酬饭局上和客户磨嘴皮子谈生意，哪有机会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单纯地只吃一顿饭？

开始时，还会感觉到饿，再到后来，胃就麻木了，像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似的，就算想要吃，也吃不进了。

“没感觉啊，”苏雁南摆出副极为臭屁的姿态，“可能，我就是下凡渡劫的神仙吧，神仙都不怎么用吃东西的，喝点露水就饱了。”

华清北一时失语，只能默默给他添了大半碗汤，“喝吧，你的露水。”

外景的戏份一共拍了四天半。到了第五天中午，李斌检查了下全部要用的镜头，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宣布可以收工，给剧组放半天假。

这几天里，华清北还是天天给苏雁南带中午的饭菜。

他每天晚上去附近的小超市买菜，睡不到三四个小时，就起床给苏雁南做饭，放进保温盒里，到中午的时候，饭菜还是热腾腾的。

苏雁南怕他辛苦，劝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再带饭，并再三保证剧组的盒饭也自己照样会好好吃的。

但华清北全当是耳旁风，每天坚持做三菜一汤，换着花样来，竟没怎么重复过。

“辛苦清北小同学了，”苏雁南喝下最后一口汤，“最后一天了，明天就不用这么折腾了。”

“如果你想的话，回去之后，我还是可以每天给你做。”

“不不不，”苏雁南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已经够了，那边有挺多好吃的餐厅。”

“是我做饭不好吃吗？”闻言，华清北一脸无辜地望向苏雁南。

“没有，你做的饭，特别好吃，比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做得还好，”苏雁南一看到华清北露出狗狗眼就心软，忍不住伸手rua他的头。

“你在骗我，”华清北愤愤道，“既然我做的好吃，为什么宁愿去餐厅也不吃我做的？”

“你这都多少天没睡好觉了？”苏雁南正色道。

“我不困，”华清北学着他的样子，“我是下凡历劫的神仙，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

苏雁南没想到华清北拿他的办法来对付他自己，“你是神仙啊？你会飞吗？你飞一个给我看，我就相信你不用睡觉。”

“你不也不会飞吗？”华清北小声嘟囔。

苏雁南没听见他的话，“反正明天不要做了知道吗？做了我也不吃。下午剧组放假，你准备去哪里逛逛？”

“没想好，放假的时候，我一般都一个人在房子里待着。”

“宅男啊？”苏雁南撇撇嘴，“多没意思，下午我们俩找个地玩玩去？”

“好，去哪里？”

苏雁南眼珠一转，“就在这儿玩吧，我看你还挺喜欢跑马？”

这话正中华清北下怀，提到骑马，华清北整个人都比平时明媚了好几倍，“是可以借马来骑吗？”

“当然，你想骑多快就骑多快，”看着华清北遮掩不住的兴奋劲，苏雁南唇角也忍不住上弯了弯，“不过是在注意安全的前提下。”

苏雁南跟马场的人打了声招呼，带着华清北就去马厩挑马。

华清北挑了匹身型高大的黑马，它肌肉健硕，血脉偾张，鼻孔一吸一阖间往外喷着粗气，单看面相就是匹跑得快的烈马。

而苏雁南犹豫了半天，最后牵了匹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小马。

“苏总，你那匹马，跑不快的，”华清北口无遮拦，“要不我帮你挑？”

“没关系，我们老年人根本不关心它跑得快不快，只别把我这把老骨头颠散架了就好。”

苏雁南这话是笑着说的，但不知为什么，华清北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种淡淡的忧伤。

“那我先去跑几圈再回来找你玩！”

华清北策马扬鞭，奔了出去。那马果然没有辜负它的体型，一跃就是好几米，像只穿云箭，又稳又准朝着目标扑去，霎时间就消失成一个黑点，只留下烟尘滚滚。

而苏雁南只一个人坐在小白马的背上，慢悠悠地四处溜达。

“你好白啊，”苏雁南轻柔地抚摸它的鬃毛，“这么优雅，这么高贵，你是小公主吗？”

“你要是公主的话，就蹭一下我的手，好不好？”苏雁南不依不饶。

白马觉得这人简直宛如智障，根本不理睬他。

“那你不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啊，白马公主，”苏雁南继续絮絮叨叨，“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带吃的来，下次有机会再见面，请你吃胡萝卜好不好？”

华清北已经兜完一圈风回来，停在不远处朝苏雁南招手，“苏总！”

小白马摸透了苏雁南的秉性，优雅地踱步过去，慵懒得像刚睡醒似的。

“它怎么这么慢啊？懒洋洋的，有哪个剧组会用到这种马啊？”华清北有些嫌弃。

苏雁南立马捂住小马的耳朵，轻声道，“嘘，白马公主被你这么说，会伤心的。”

“白马公主？”华清北想不到苏雁南还有这么富有童心的一面。

“是啊，我给她封的，你觉得怎么样，监督苏雁南吃饭大使？”

“我……我觉得，很好，”华清北扶额，勒着缰绳，尽量将速度控制到和苏雁南一致。

两人骑着马，并肩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地界漫步。最热的季节已经要过去，清风徐来，凉爽又惬意。不远处传来别的剧组拍戏的吆喝声，增添了几分人气与喧嚣，静中带闹，闹中取静。

苏雁南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

上一次，还是他出国留学之前那年，全家一起去郊外的马场骑马。

那时的他，骑的还是像华清北身下这匹一样的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往来无敌。

他拉着父亲要比谁的马快，最后以0.001秒的优势险胜，还讹了父亲一顿大餐。

时光荏苒，现在回想起来，已经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你要不要骑我这个大马跑一圈？”华清北兴致勃勃，“挺爽的。”

见苏雁南神色犹豫，华清北只当他没怎么骑过马，有些害怕，“没关系的，它看起来凶，但其实特别乖。你要是实在怕，我带着你骑，怎么样？”

苏雁南看着那马，也确实想骑，“好，那你稍微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