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念哲看到来电显示毫不意外，他今天瞄手机的次数格外多，就等着这个电话。
他手肘撑着办公桌坐直身子，清了清嗓。
“喂，李李。”
“阿哲，你这会方便吗？我有个事想请教你。”
“血液库的事儿？”
“嗯，看来你都知道了。”
汪念哲清晨就收到消息，立博刚和曼德其他几个城市签订血液库初步合作意向。敏感时期立博董事会建议他静观其变，不要随意发声，一整天新闻铺天盖地，他估摸着陈书逸日子不好过。
“你还在外面？”汪念哲听电话里传来便利店结账的扫码枪滴答声。
“我刚跑完受捐助者家庭，买点东西吃。”
汪念哲拨动桌上散落照片的手指停下，指尖直达心尖划过一丝酸涩。
他心里清楚，陈书逸这是被人算计一道。
傍晚他办公室收到一份快件——几张照片里，陈书逸和李子相拥在小区门口的模样着实扎心。
他也惊讶，他和李子的关系，也不能说是关系，可能是一些纠葛，还真被有心之人惦记上了。这是在告诫他，不要去管，这样的负面新闻，陈书逸不死也得扒一层皮，他不做声，静静看着就行。
看着照片，他心里说不出滋味，这有心人想必是知晓他的心意。他竟觉得有些好笑，虽然期待和李子有故事可以续写，恐怕也不是以这样威胁的方式。
这样的纠缠，又好像让本来在情感上判了死刑的他，忽地拥有了一线生机。
＊
午夜十一点，他的车停在宁市东边街口花坛，飞驰开来，用了快一个小时。血液库受益者遍布，李子今天应该过得尤为艰辛。
他关上车门走去，李子坐在那儿没发现。
她看起来很疲惫，耷拉着头，背着双肩包，身边放着吃了一半的关东煮和咖啡。
“还好吗?”他在李子身边坐下，穿着笔挺西装，像是来接小孩的家长。
“凑乎。”李子往边上挪了挪又说：“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乍一看是因为血液库成立断了卖血贩子的财路，但是我们沿着这条路深究，毫无线索。”
汪念哲当然明白，他还知道事情正在不断恶化、发酵，明天曼德的董事会将再次召开会议问责，发展到现在，恐怕不只是几个卖血贩子报复那么简单。
“李李，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太复杂了。”他看着李子，有些心疼。
李子拿出包里厚厚一沓单据：“这是在我们医院经手的志愿者和被献血者，我今天已经开始回访，他们的证词可以佐证我们每一袋血液都是按照正常流程做的。”
“但是今天的新闻里，确实泄露了一些没有按规矩做的单据。”
“是，但是那些不是真实的，我们对血液库所有入库血液，都盯得很死，那些都是捐赠小动物为了救命捐出的，每一包都非常珍贵，我们用得相当谨慎。但是不得不承认，系统里确实被做了手脚，有一些被篡改的数据。导致现在血库血液储量对不上。”
汪念哲作为系统供应商，无法干涉医院内部操作，他们只是合作商，不是监管部门。他不清楚动物血液市场流通的价值与否，他内心笃定陈书逸当初费这么大劲干成这件事，不是为了赚这点黑心钱。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从我们这里帮你找突破口，抓出那个人，对吗？”
“我不懂你们这个系统，模块什么的，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会留下记录。”
“现在舆论的关注点在于你们没有看好这些血液，如果自查到医院内部，同样会被利用作为监管不利的把柄。”
汪念哲需要考虑的事太多，他如果帮陈书逸这回，同样也是告诉所有人立博的系统有漏洞，对于后续的合作和社会反馈，他的公司都会因此承担巨大风险。
李子窥见了汪念哲的犹豫。
“没事没事，我就是一问。”她不想他为难，摆摆手冲汪念哲笑。
“所以后面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回访这些客户吗，这些恐怕没法证明陈书逸的清白。”
“暂时没想到其他的方法，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李子握着咖啡，凝视前方愣神。陈书逸始终没回消息，她时不时按亮屏幕，空空一片。
“还有多少家要跑？”
“估计明天再跑二十家。”
“然后呢？后天继续？”
“是的，跑到所有经手的双方全部确认，这样就能证明我们确确实实用了这些血液，能够精准对应捐赠者和受益者。”李子毫不含糊，手扒拉着资料，这一天跑够呛，文件都被折得卷了边。
汪念哲拿过一沓材料，大致翻翻好家伙一百多页。
等她跑完，陈书逸估计早就被辞退回家了。
“你笑什么？”李子见汪念哲翻着就笑出声。
“笑你傻，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根筋，别跑了，我帮你查。”
李子蹭得站起身，跺着脚直呼汪念哲好兄弟讲义气。
“谁要跟你当好兄弟啊，我这是全心全意给你当备胎，万一陈书逸哪天再被害了，别来找我帮忙，直接找我谈恋爱行吗。”
李子难得听汪念哲开玩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
“逗你的，怕什么，一点不禁逗。给我几个小时，先送你回家，安心等我消息。”
＊
汪念哲把李子送回家，吩咐技术部紧急回来加班，开始排查曼德血液库系统。
等他走到琼花巷口，见文老板正拉开卷帘门，Gardenia的店招滋啦一声亮起，静谧小巷子里倏地亮起一道光。
“稀客啊，这么晚找我。还好离家近能来开门，喝点什么？”
“想喝你得奖的那个手冲。”
“真会来事，大半夜让我给你开门，陪你喝咖啡就算了，还要喝我最好的豆子。”
“不是省得你再开咖啡机吗，都洗好了，等会还得弄。”汪念哲指指吧台上一溜码放整齐的玻璃杯。
“行，坐会儿，我烧水。”文老板脱了外套，伸手从柜子里拿手冲壶。
他们俩好久没见面，汪念哲回国就同学聚会两人打了个照面，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聊聊。
“刚把李子送回去。”文老板正磨豆子，听到汪念哲这么一句，吓够呛。
“你把李子送回去？你俩没事还见见？”
他记得苏乐秋说李子一直在跟她们院长处对象啊，这阿哲怎么也掺和在里面？
“没，是她们医院出了点事，我们是合作方，一起想办法。”
汪念哲大概说了下事情经过，文老板这才听明白。
“你为什么帮她？其实我一直挺不懂的，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她对你的心思，为什么到回国才有所行动？”文老板说罢端上一杯玛瑙色咖啡，冒着热气，醇厚，苦涩，回甘恰到好处。
“刚才我送她回家，她大概看了几十次手机屏幕，我想她是在等陈书逸的消息。”
文老板没搭话，叹了口气，拉开汪念哲身边椅子坐下。
汪念哲看了看窗外的街景，说：“我和李李，很早就错过了。帮她是因为她一直都在我的生活里，我很自私，我太留恋那时候大家都把爱意藏在眼底的情愫，我把自己的事放在首位，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还会等我，后来我才知道，她需要人保护，需要人关心，她没有说出来，是因为她的家庭让她无法鼓起勇气说爱，我永远也等不到她说，但是一定有人会对她说爱。可惜我知道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出现了，我也没有机会了。”
文老板听得认真，他是这段青春回忆的见证人，曾经打心底希望李子能和汪念哲有个不一样的结局，但是这两人好像就是总凑不齐进度似的，不是你快就是我慢，就这么来回折腾，最后折腾成各自安好。
“所以，现在不是机会吗？你现在是在帮你的情敌。”文老板转头问汪念哲，经过这一年他倒也不向着谁，陈书逸对李子的感情称得上货真价实，可他也看得出来汪念哲仍旧没能真正放下，不然也不能这大半夜的拖着他在这喝咖啡。
他希望汪念哲能想通，不再执念于过去。
“是，但是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她等了我太多年，最后我追不上，是我活该。”
汪念哲嘴角扯了扯，笑容苦涩也坦荡。
文老板举起杯子，说：“想通就好，我们都希望李子快乐，她拥有的东西不多，我们应该保护她，像小时候那样。”
＊
深圳的会议室里，陈书逸和集团几个部门总还在开会讨论血液库项目的去留。
手机亮了一会他没注意到，助理提醒他有电话进来。
他示意大家小声点，然后走出会议室接通。
“在干嘛？”陈书逸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语气，不想让李子听出他的疲惫。
“在家呢，准备睡觉了。”李子也是故作镇静，不想让他听出她的担心。
可惜李子还是忍不住：“你还好吗？有没有为难你？”
陈书逸笑了：“没事，过几天就回来。”
电话那头有人叫他，他匆匆道完晚安就挂了电话。
他不想让李子跟着操心。
这些天过得非常煎熬，血液库的事他是创始人，必须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压力。到了深市，他才发现集团这几个老家伙，挑准了老总出国考察，分身乏术，搞出这么一出大戏等着他。
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不惜拿集团利益开刀。
他望着会议室那些针锋相对的阵营，暗自好笑自己竟然成了替罪羊，这一仗若是打不赢，恐怕就是栽狠了，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