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黎与桑一身,他只能把书包放在头上挡着,不让雨水模糊了视线。路边堵满了车,大雨混着汽车的尾气,让空气变得又湿又闷,口罩憋得黎与桑呼吸困难。
终于跑到能挡雨的车站,黎与桑坐在长凳上,摘下已经浸湿了的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额头上的伤口发出一阵刺痛,黎与桑不确定会不会因此感染。
他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正要观察自己脸上的伤势是否严重,而下一秒,眼中蓦然出现一双白色休闲鞋。黎与桑捏着手机,缓慢抬头,对上了一双冷峻的眼睛。
尚槐屿打着伞,低头看着黎与桑的模样。
漂亮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水雾,微眯着望向他,眼眶微红,雨水打湿了他凌乱的头发,鬓边的碎发紧贴在皮肤上,而黎与桑的嘴角,是触目惊心的紫红色,延伸到左脸,一片青灰。
“班……班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我走。”没有理会黎与桑的话,尚槐屿握着黎与桑的手腕,将他拉起来靠在自己身旁,把伞往他旁边倾斜,拉着人就转身走去。
“班长?去哪?”
见尚槐屿没有说话,黎与桑开始挣扎:“班长,我就在这里等我姐姐来接我,班……”
尚槐屿停下来扭头看他,眉头皱得很紧,紧抿双唇,眼神冷冷的,在黎与桑看来有点凶。
等黎与桑放弃挣扎后,尚槐屿才继续拉着他往回走。
黑色劳斯莱斯比刚才只挪动了几米,沈殷飞无聊地望着窗外,远远就看到尚槐屿拉着什么人走来。
“哎,赵叔,他回来了,旁边的是……黎同学?”
拉着人来到车边,尚槐屿打开车门:“阿飞坐前面去。”
“啊?哦。”沈殷飞看了看尚槐屿身后全身湿透的黎与桑,起身跨到副驾。
沈殷飞屁股刚挪开,黎与桑就被尚槐屿塞进了车里,接着尚槐屿收了伞坐到他旁边,关上车门。
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明明没开空调,沈殷飞却觉得有几分冷。
旁边赵叔倒是很有眼力见,扭头对尚槐屿说:“后面有毛巾,可以先给你们的同学擦擦头发,看看这淋的。”
尚槐屿拿出毛巾扔到黎与桑头上,见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便俯身靠近他,握着毛巾在黎与桑头上一顿擦。
“嘶——疼……”
黎与桑捂着头叫疼,尚槐屿这才发现,他头发遮住的右边额头上还有一处淤青,肿起了一个小包。
尚槐屿的脸色更冷了。
外面一声鸣笛,交警指挥了快半个小时的交通终于逐渐疏通,他们的车子也动了起来。
黎与桑望着窗外,转头对尚槐屿说:“我姐姐会来接我,她车厂有点事,这会儿应该就快要来了……”
“同学你姐姐车厂在哪?”赵叔问。
“在……凉南路74号街那边。”
“凉南路?”沈殷飞转过身:“凉南路到我们家比到学校近多了,你不如就先跟我们回家,换身干衣服,等你姐姐来接,或者……你直接跟我们住一晚吧,大晚上的就别跑来跑去了,今晚雨还下这么大。”
黎与桑一脸吃惊:“不不,谢谢你的好意,我没关系……”
尚槐屿拿下湿润的毛巾,看着黎与桑被擦得乱糟糟头发,说:“房子就我和阿飞两个人住,没有别人。”
“对对,赵叔和保姆阿姨住在我们旁边的小区,等送我们到家,赵叔就回去了,就剩我们三个,你就放心吧。”
黎与桑握着手机,紧抿着下唇,思考了一会:“谢谢,不过,我还是让姐姐来接我吧。”
尚槐屿叹气:“行。”
说完尚槐屿调整座椅,整个人向后靠,闭上了眼睛。
黎与桑偷瞄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更冷了。
车停在了家门口时,雨还在下。
赵叔扭头一眼望去,三个人各自睡得安稳。
虽说不忍心打搅孩子们的美梦,赵叔还是清了清嗓子,一个个把人叫醒:“到家喽,起床了起床了。”
尚槐屿瞌睡轻,醒的最快,醒来后把旁边的黎与桑也一并摇醒。
黎与桑刚睡着没几分钟,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双目失神,脑袋周围仿佛冒着迷糊的小泡泡。
赵叔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沈殷飞叫醒,他不仅赖床还赖车,等他扭扭捏捏下了车,尚槐屿已经跟赵叔道好别,带着黎与桑去到门口了。
“赵叔再见。”沈殷飞揉着眼睛,一脸困倦。
赵叔眯着眼睛一笑,留下一句“再见,祝大家好梦”就离开了。
尚槐屿二人住的是一栋两层的别墅,欧式风格,面积不算太大,是尚槐屿的哥哥为了方便两人上学专门买的。
进门的第一时间,尚槐屿拉着黎与桑就匆匆往二楼的房间走去。
把人带到浴室门口,尚槐屿说:“进去冲个热水,我去给你找换洗的衣服。”接着不管黎与桑的反应,把他推进去关上了门。
黎与桑此时的脑袋还是懵的,他来到镜子前,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多么糟糕。
校服脏脏的,脸也花了,头发半干不干,一簇簇贴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狼狈。
浴室里传来了花洒的水声,尚槐屿把找好的衣服放到桌上,坐到落地窗旁边的懒人沙发里,盯着浴室的门。
热水划过黎与桑的全身,让他疲惫了一天的身体放松下来,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但他没心思去管。
等浴室水声骤停,尚槐屿起身拿起衣服来到门边,敲了两下门:“开门,给你衣服。”
里面沉默了很久,才打开一个缝,伸出一只手:“谢谢班长。”
“内裤湿的就别穿了。”
伸到半空的手突然停住,且有缩回去的趋势,尚槐屿无声笑了笑,把衣服递给黎与桑,回到沙发坐着。
尚槐屿的衣服对黎与桑来说不算合身,大了一点,但也能穿,黎与桑觉得不穿内裤,走起路来怪怪的,特别出来看到尚槐屿,莫名的尴尬。
“你先沙发坐一下吧。”尚槐屿拿起一套干净的衣服往浴室走去:“不是还要等你姐姐来接?”说着走进浴室,一分钟后浴室响起水声。
黎与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这一片都是差不多的别墅,有大有小,干净优美,每套房子后面都带着宽大的院子,有些还有泳池和喷泉,建筑周围的灯光照得房子特别漂亮。
黎与桑眼神蓦然变得黯淡。
他记得,黎与荷曾经独自在外生活,靠自己拼命工作的积蓄,也买了一个漂亮的小房子,一人两猫,自由而洒脱。
然而造化弄人。
房子后来为了抵债转手了,小猫死了一只,妈妈发病摔死的,死的时候半岁不到,骨灰现在还在黎与荷房间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另一只黎与荷送给了朋友,是只橘猫,被朋友养得很好,前几天还给黎与荷发了视频,胖得像一团松松软软的黄金小面包。
思绪飘到了好久以前,黎与桑靠着沙发,双眼疲倦,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尚槐屿洗完澡出来时,黎与桑已经靠在沙发旁睡着了。他将人搬到了床上,准备盖上被子时,被黎与桑脸上的伤吸引了目光。
他伸手扒开黎与桑额前的头发,上面依旧肿着,左脸一片青灰,和苍白的右脸对比鲜明。
短袖无法掩盖他手臂上的一片青紫,尚槐屿拉开他的衣服,肚子上也青了一片。
尚槐屿找来家用药箱,手法娴熟地给黎与桑上好药,然后拿着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随后下楼。
楼下,沈殷飞早早就洗完了澡,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电视大屏放着游戏直播。
“还不睡?刚在车上不是醒不来?”尚槐屿从冰箱拿出两瓶冰可乐,走到沙发一起坐下,递给他一瓶。
沈殷飞接过可乐扭开,喝了一口:“很神奇,洗完了澡就不困了,现在十一点,再看一个小时再去睡吧,你呢?”
“等他姐姐来接他。”
“对了,他人呢?”
“睡着了。”
“睡了?”沈殷飞坐直,盘着双腿:“都睡了,还接回去做什么,瞎折腾。”
尚槐屿摇头。
旁边传来了手机振动的声音。
“嗯?什么声音?”两人环顾四周,在另一边沙发角落,黎与桑的书包里找到了音源,手机来电显示——姐姐。
“他姐姐打来的,快快,你接。”沈殷飞把手机递给尚槐屿,一顿紧张,尚槐屿平淡地拿过手机,接通电话打开了免提。
“你还在学校吧?我这就来接你。”对面传来黎与荷的声音,沈殷飞捂住嘴,舞着双手暗示尚槐屿回话。
尚槐屿开口:“喂,你好。”
对面顿时鸦雀无声,隔了几秒钟,才回复:“你是谁?为什么拿着我弟弟的电话?”语气相比刚才变得冷漠了不少。
沈殷飞清了清嗓子,凑近说:“姐姐您好,我们是黎与桑的同学,下晚自习雨太大了,他淋湿了,我们就让他来我们家先休息休息。”
“让他接电话。”对面似乎不太相信,语气更重了一些。
沈殷飞一时语塞,耸拉着肩膀“呃,这个……”
“他睡着了。”
“……地址在哪?我来接他。”对面压根不听,语气坚决。
尚槐屿没再多说,跟对方报完家里的地址,对方立刻挂掉了电话。
“嘶——感觉……他姐姐很严厉啊!”
“嗯。”
另一边,黎与荷站在一辆摩托车前,导航输入尚槐屿说的地址,正要动身,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来电显示是张阿姨——南沿老家的邻居。
黎与荷接通:“喂。”
“喂?与荷吗?”张阿姨声音颤抖,“与荷啊,哎哟!你回来一趟吧,你妈妈又犯病了,拿着菜刀砸老李家窗户,这大半夜的,一口一个‘去死!去死!’谁都拦不住啊!老李一家都躲楼上房间里去了……喂?与荷啊?孩子你在听吗?喂……”
黎与荷紧闭双眼,用力吸了几口气,胸腔起伏连带着呼吸都有些颤抖,在对面喊着就要哭出来时,她冷冷地回复一声“知道了”,然后挂掉电话。
电视屏幕上,主播播着恐怖游戏,尚槐屿二人正看到跳脸杀,桌上手机突然振动,亮起屏幕,吓得沈殷飞虎躯一震。
“哎哟我!是姐姐!他姐姐的电话,这么快就到了吗?”沈殷飞走到窗边往外面望去,雨依旧下得很猛烈,“外面也没人啊。”
尚槐屿拿起手机接通。
对面似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开口:“你们真是他的同学?”
“是,我是他班长。”尚槐屿顿了一下,“之前在校门口跟他说话的那个,你见过我。”
又是一阵长长地叹息后,黎与荷语气变轻:“我遇到了点突发事情,没办法去接他了,可以让他借个宿,好好睡一觉吗?”
“正在借。”
“……好,谢谢。”
“不客气。”
“对了。”黎与荷沉默了几秒钟:“可以给我拍张他的照片吗?我想看看他休息得好不好,才能放心。”
“嗯。”
尚槐屿起身挂掉电话,上楼。
他打开黎与桑的手机相机,找准了角度,拍下黎与桑未受伤的那一侧脸,确认照片看着睡得很安详,才找到黎与荷的微信,发送过去。
对方没有回复,尚槐屿想,她或许是放心了。
回到沙发,两人边看直播边聊天,一转眼快十二点。
沈殷飞打了个哈欠:“十二点了,你还不困吗?”
尚槐屿摇头:“你困了就去睡。”
沈殷飞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揉揉肚子:“我不困,倒是饿了,你饿吗?我煮个面条。”
“有点,带我一份。”
“好嘞。”
沈殷飞接好水放火上烧,在冰箱里看了一圈食材,扭头问尚槐屿:“吃番茄牛肉面如何?”
“嗯。”
半夜十二点,一个在厨房忙得开心,一个在沙发上盯着刚拍的照片看,面前的恐怖游戏直播成了摆设。
突然,楼上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门开的声音,两人回头朝楼上看过去,黎与桑光着脚出现在了楼梯口。
他满头大汗,眼神惊恐,呼吸急促,像是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