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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闲梦江南梅熟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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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妩娘抱病不能登台,故而近日来只余江菱一人,因着她技艺不逊色于妩娘,来往观看之人不减,晚间醉仙楼依旧热闹非凡。

雨天昏暗,掌柜在室内添了不少烛火,又叫人在楼外挂上了数个八角琉璃宫灯。细碎烟雨中,宫灯缱绻暖色下,有大片新栽下的紫阳花盛放,绮丽绚烂。

掌柜从前厅出来,无心欣赏自己造就的美景,甚至连伞都没来得及撑,就急匆匆地穿过紫阳花丛,跑到醉仙阁后院厢房。

江菱靠在窗边,帷帽白纱懒懒地搭她纤细的肩上,她怀抱琵琶,修长葱白的手指放在琵琶上方的旋钮上,正在为稍后的登台调音。

“菱娘子!”掌柜脚下一个不留意,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连忙扶住门框,惊魂未定似地捋了捋胸口的衣襟。

江菱放下琵琶,走到了过来,为他递上了一杯茶。

掌柜摆了摆手,拉着她坐下,因着长久不曾活动身体,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哎哟,菱娘子,要事、天大的要紧事。”

江菱不解地看着他,自打来了醉仙楼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慌张。

掌柜接着说:“前些日子左武侯大将军幼子、就是安国公最宠爱的孙子从盛京来扬州了,现下……现在就在咱们这酒楼里!”

江菱点了点头,只是醉仙楼中往来客人不乏权贵,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掌柜要如此担忧。

掌柜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解释道:“张郎君说是方来扬州,便听闻醉仙楼中有人尤擅胡部,今日是为了听你一曲特意过来的……”

江菱挑眉,并不放在心上:“陆掌柜是怕我弹错?就算将我双眼蒙上,也必不可能有错漏,掌柜尽管放心便是。”

掌柜摇了摇头,向来见财眼开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人情味:“菱娘子误会,自娘子初登台开始,陆某便知道娘子技艺精湛,此番前来是特意提醒娘子,莫要得罪贵客。听闻张郎君在京城时候就跋扈惯了,家中也纵着,切莫惹恼了他。”

江菱点了点头,让掌柜莫要忧心,心下却不以为然。

她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跋扈嚣张之人,譬如幼时总是欺负挖苦她的二狗。

若是他当真敢惹恼自己,管他是安国公、李国公的孙子还是儿子,总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醉仙楼中十丈软红,江菱身着一袭绣着月白杏花的妃色儒群,头戴帷帽,横抱琵琶,颇有些不羁地坐在琉璃台上的胡床中。

先是撒金砂,后是醉浑脱,楼中笑谈声逐渐盖过了夜雨淅沥,更有醉酒忘我的酒客掏出横笛一同奏乐。

张宏摇摇晃晃的起身,衣袖碰洒金杯,酒楼中最为昂贵的葡萄美酒沾湿他身上绛紫锦缎外袍上大片织金。这种布料极为难得,沾上污渍更是洗也洗不得的,即使放在京中高官家,对待起来也小心谨慎,可这人却没见有一丝一毫地心疼。

他因醉酒两颊通红,连眼中也含着雾气,脚步虚浮,由侍从扶着,走到琉璃台边上。随后他一把甩开了侍从的手,步履蹒跚走向江菱。

站在台旁驻守,为了防止客人醉酒闹事的小厮连忙拉住他。

张宏皱眉呵斥:“松开,我可是当朝安国公之孙,小心我叫我祖父治你们的罪!”

小厮一时犹豫,到底还是害怕安国公这一名号,谁不知他曾是当朝太子之师,天子重臣。于是小厮犹豫着松开了手,周围本想帮衬一二的人,也霎时噤若寒蝉。

台上乐声因为这一闹也停下,张宏穿过人群,走到江菱面前。

浑身酒臭味,连台上熏炉里点的百花香都遮盖不了,熏得江菱赶紧抬手捏住鼻子,心下燃起一股无名火。

他打了个酒嗝,眯缝着醉眼,上下扫视了一圈江菱,似乎很是满意,话语中还带着点莫名的兴奋:“今日一见,竟觉是前生缘,娘子不妨陪我一夜?”

江菱心下无名火更盛,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她努力控制住想和幼时揍二狗一样揍他的冲动,毕竟掌柜对她们母女不错,又特意来嘱咐过。一个“滚”字被压在喉咙里,江菱咬着牙,试图理性地劝说:“在景朝,折辱良家女子是大罪,是要下狱的。”

张宏扶着脑袋,又往前跌了几步,不屑一笑,“刑不上大夫,与我张家何干?”

话落就要掀开帷帽白纱,去摸江菱的脸。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从未被这样羞辱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火上心头,江菱终于控制不住怒气,一把将他推开。

还未待江菱动真格,也不知这人是因为醉酒,还是本来就弱不禁风。只见他向后退了几步,直接跌坐在琉璃台子上,“哎哟”叫唤了一声。

周围一阵倒吸冷气声,张宏瘫坐在原地,揉着摔疼的屁股,脑子还有些发懵。

他一时怔住,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眼角泛起了泪花,结巴着说道:“你……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禀告给祖父,定要你好看!”

在盛京被两位兄长嘲讽自己是张家这么多代难得一见的草包也就罢了,还因为和御史家次子斗蛐蛐输了,往他碗里下了巴豆粉,让御史终于逮着机会参了阿耶一本。本来想着这次阿耶还会向以往一样纵着他,结果没想到直接被送来了扬州。

扬州就扬州吧,这里总还有祖父疼他,结果祖父七日里四五日不在家,祖母管得又严,只让他在族学里认真读书,少出去走动,莫要生事端,当真无趣得很。

最近学业完成不好,总被罚在藏书阁抄书,书没抄完,却从中翻找出了许多话本子,写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譬如才子佳人、软红旖旎,他看得津津有味乃至废寝忘食,这不比劳什子四书五经好看多了!

其中他最爱的一册写着惠王和天竺来的琵琶女的风流逸事。他不精于学业,尤爱四处游乐,圣贤话没记住多少,京中风月趣事倒是一件不落。

这话本,哪里写的是惠王,分明就是当今的淮南王。只是当今人顾着皇家颜面,提起时总是遮遮掩掩,每每都不能听全,当真可惜。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却知道结局。这淮南王到底是不耽于风流的无趣之人,最后还是娶了当今皇后的侄女,自己的表妹苏氏女为妻。

话说回来,这话本子到底是话本子,结尾也写得颇为风雅有趣,都是些大家小姐跟着书生私奔,又或是天潢贵胄放下权力同民女纵情山水,与他的口味颇为相符。

比起劳燕分飞,还是缠缠绵绵的结局更好些。

正想着,走过垂花荫,便到了风荷亭。亭中,祖母正拉着一众女眷正商量来月祖父七十大寿的寿宴。她们似乎准备请醉仙楼里一名叫“江菱”的小娘子来寿宴奏琵琶。

暮春早过,春心萌动,却不随时节。

想想在京中,若被人称为纨绔子弟,多少要留下些风流韵事,可惜京中阿耶自持书香门第,对子女管得格外严,花街柳巷若是踏足,必得家法伺候。大兄当年和弟弟们逞能,乔装去了一趟,次日便被打了十棍,又在祠堂跪了两日,出来之后整个人都脱了相。

有此先例,他自然害怕,平日也就去市集里斗斗蛐蛐,学堂内刁难一下同窗,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写了篇文章批评自己,这才造就了自己跋扈纨绔的名头。

岂能平白担了个名号,不如找机会做实一下。

如今这扬州天高皇帝远,祖父不知是何缘由一连两三日不回府也是常有的,祖母又带着女眷为寿宴忙得不可开交。他今日终于寻得机会从府中偷溜出来,也想学着话本子,来看看能不能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家世、金银自不必说,他自认为相貌不差,也不似其他纨绔脑满肠肥,虽是从娘胎中出来的时候带着弱症,却也并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反倒成就一番风流体态。至于学问,扪心自问确实是差了点,但好歹吟些酸诗还是不在话下。

只是这小娘子不像话本里写的,怎么没有娇声回应,反倒推了自己?真是难以理解。

那御史次子当真是大灾星,自打和他斗蛐蛐输了之后就诸事不顺。

掌柜见多识广,更善于识人,见他这么一闹,就知道传言里添油加醋太过,不足为信。安国公其人城府颇深、擅弄权术,但这个孙子,也不过是娇生惯养、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世家公子,替他挽回些面子,低声下气哄哄也就好了。

于是掌柜连忙给身旁侍女使眼神,让她带着江菱下去,自己则堆上满脸笑意,频频道歉,又送上美酒佳肴,好说歹说才把怔怔跌坐在台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小郎君劝回席上。

乐声再起,夜雨声烦,苦酒入喉,张宏煞有其事地学着话本子里失意之人饮酒,醉倒在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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