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宁这种重度失眠患者,最经不住在三更半夜思考事情,没有安眠药的情况下只会彻夜不眠。
反正明天也要躺在这张床上浪费时光,她干脆任由自己熬了个大夜,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到天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的入眠。
时间应该没过多久,她在睡梦中听到姜琼起床的声音,那时候意识很朦胧,她还没有完全转醒,后来听见有人进了病房,应该是医生来查房。
他压低声音问姜琼:“还在睡吗?”
姜琼同样小声回答:“对,需要把她叫醒吗?”
“不用”,医生说:“我听值班医生说,昨天晚上醒过来了是吗?”
“对”,姜琼说。
“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起来吃了点饭,我们聊了会儿天。”
“和以前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姜琼说,“感觉和以前是一样的。”
肆宁装作睡着的样子,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终于等到医生走了,耳边没人再吵闹,她放任自己继续睡了过去。
等到彻底睡醒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她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舒适的觉。姜琼安静的在一旁电脑办公,见她醒了,立刻放下笔记本,起身朝肆宁走过去,温柔的笑道:“醒了宁宁。”
今天阳光很好,晒进病床上,肆宁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她回应了姜琼一声,坐起身看了眼窗外的天空。
“今天升温了,很暖和,等一会儿打完针后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看见医院后面是个花园,很漂亮”,姜琼说。
“好”,肆宁说。
姜琼喊来护士打针,连同一起来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带着口罩,露出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
“这一觉睡的好吗?”他往前走着,眼睛在微笑。
肆宁看着他,轻点了下头。
“今早上来看过你一次,见你睡的很香。”
原来早上过来查房的男人是他。
这个男人身姿硕长,行走时腰背是直的,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种清风霁月的儒雅气质。
他走上前,肆宁不经意瞥及他胸前的工牌。
陆诏,神经外科,主治医师。
“现在感觉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陆诏温和的询问。
肆宁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指了指嗓子。
姜琼在旁边解说:“她从昨天醒过来就嗓子不舒服,声音都是哑的,今天稍微好了一点,但听着还是有点严重。”
陆诏拿出手电筒,示意肆宁张开嘴巴,给她检查完后,直起腰后退一步,看着她说:“可以坚持着说句话吗?我听听哑到什么程度。”
肆宁轻轻清了下喉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你好。”
“你好”,陆诏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扁桃体肿了,可能会哑一段时间,我今天给加点药,应该会好的快一些。感觉脑袋怎么样?有没有晕或者疼。”
肆宁摇了摇头。
这个女孩太安静了,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搅乱她内心的静谧湖畔,让陆诏潜意识里对她轻声细语:“你昨天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出现很剧烈的头痛,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这时候护士打完针退开,肆宁沉默的看了眼手背,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的呆滞,片刻后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陆诏点了下头。
姜琼原本状态是松懈的,肆宁这个回答让她倏尔表情一僵,继而难以置信的看着肆宁。
她并不知道肆宁有这个症状。
陆诏说:“我看过你的胸部CT,肋骨有陈旧性骨折,问过你的家属才知道你之前出过车祸。你的头疼是车祸前就有还是车祸后才出现的?”
这个问题无法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肆宁只好忍着嗓间的不适,说:“后。”
时间太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具体数字,只依稀记得上初中时候就时不时头疼,那时候以为感冒,大多时候都没有当回事,忍忍就过去了,偶尔疼厉害了就吃点感冒药。
到后来头疼越来越频繁,睡眠时间越来越少,情绪也逐渐不受控制,等意识到情况不对劲而去看医生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高中了。
那时她独自去医院,被内科医生委婉的表达出她需要看心理医生,没多久,她在一个陌生的心理咨询中心里,被诊断为抑郁症。
这件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眼前这位给她治病的医生,他们现在的眼睛很清澈,但随时有可能被一副有色眼镜蒙蔽,不由分说的将她定义——
一个从小就有精神病的异类。
所以她选择撒谎,不想被医生继续追问下去。
“可能是车祸引起的后遗症,平常发作的时候吃过药吗?”
肆宁点头。
“是那种药?”陆诏耐心的问。
“布洛芬”
陆诏了然的点头,“这种头痛随着时间久了会自行消失,因为你脑袋里本身是没有事情的。所以不用担心,如果发作的时候吃布洛芬有效,可以继续使用”
病人情况查看的差不多了,他转头对姜琼说:“有个病历需要您签字,麻烦您跟我过来一下。”
姜琼跟在他身后出去,走出病房反手带上门,刚往办公室方向走了没几步,前面的陆诏就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问家属”,他侧头示意护士。
姜琼还在因为肆宁以前就头痛的事情揣揣不安,现在被医生变着法的叫出来,肯定不是简单的小事。
这让她心慌的更厉害了。
等到护士端着治疗盘离开了,陆诏轻声对姜琼说:“我有些问题需要了解,不方便当着病人的面问。”
“您请问”,姜琼神色绷紧。
“她车祸后出现过一段时间的精神异常,是在美国治疗的是吗?”陆诏问。
姜琼:“对。”
陆诏继续问:“她现在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平时有吃这方面的药物控制吗?”
姜琼面露一瞬的疑惑,然后对陆诏说:“没有,在美国恢复的不错,医生让撤了药物,担心产生依赖。”
陆诏点了点头,然后微垂眸,若有所思着什么。
这个问题不可能空穴来风,姜琼紧张道:“怎么了医生?”
陆诏神色是凝重的,但不想吓到家属,他便尽量把语气放的平和:“是这样的,我刚才问她头痛时吃什么药,是因为我们在她血液里化验出镇静药的成分,量不算小,她可能是昏迷前一天晚上服用了,在体内没有代谢掉,加上高烧刺激,所以才会昏迷那么久。”
姜琼猛然愣住。
陆诏坚持着说完:“我不清楚她吃了多久这种药,但应该不是您说的这样,她从美国回来就撤药了。我个人的看法是,比起我们神经科,或许心理医生更适合现在的她。”
他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对姜琼说的医生了,今上午在急诊科,那里的医生也告诉她肆宁有个心结。
姜琼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说法,肆宁在美国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恢复到正常,她私下还庆幸过老天爷保佑。然而现在却告诉她,这都是假象,事实上肆宁并没有恢复,只是私下在吃药控制着。
她并没有熬过这份苦,而是用隐瞒的方式来换取别人的松懈,自己独自承受着。
姜琼曾信誓旦旦的跟父母保证,肆宁跟着她生活她一定会照顾好她,也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对肆宁足够上心就万无一失,可现在呢?她并没有把肆宁照顾好,反而让她受了更多的伤害。
昏迷前一天晚上,就是她告诉肆宁关于姜洁遗产的那一晚,那时候肆宁情绪明显发生波动,她只知道说对不起,却没有好好安慰她帮她走出情绪。
到最后,还是肆宁独自平复下来,看似平静的回到房间里休息。
姜琼一直撑着的那股力量突然被抽走,她有些站不稳的后退了步,陆诏下意识伸手扶她,而姜琼已经自己稳住身体,他手僵在半空中一秒,继而垂下来。
“您没事吧?”
姜琼用力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您说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只是我暂时不想给她找心理医生,我担心会适得其反。”
陆诏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五官清秀,个子虽高,但实在太瘦,这副身躯给人一种扛不住重担的感觉,很难想象她是一位给孩子顶起半边天的长辈,明明现在情绪发生了动荡,却还能保持着理智,用短暂的几秒将事情顾虑周到。
“是我唐突了”,陆诏对她抱歉,“您的担心是对的,我没有考虑更多后果。”
姜琼对他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只是客套,“是我应该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
陆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先忙”,姜琼这样带有敬意的说辞,实际意思就是已经不想再继续交谈了,陆诏哪能听不出来,便配合着点了头。
两人各自转身离开,走了几步,陆诏回过头,看了眼那背影落寞的女人,她低着头,走的很慢,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差点撞到别人。
脚步缓缓停住,陆诏看着她跟对方道歉,得到谅解后,她继续往前走,这次脚步速度恢复了正常。
有护士经过跟陆诏打了声招呼,他收回视线,微笑回应了声,然后迈开脚步回了办公室。
—
陆蘅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肆宁自己,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黄昏时分,天色还没有黑,肆宁被开门声音拉回思绪,看着一步步走到面前的男生,有些许恍惚,“不上晚自习吗?”
嗓子虽然还是哑,但比起昨天来说要好些了,陆蘅把书包摘下来放在一旁,走到病床旁,“明天不上课,今天不用上晚自习了”
一中一直都是这种制度,肆宁差点忘了。
“小姨呢?出去了吗?”陆蘅看着肆宁问。
肆宁点了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虑,总感觉这一下午小姨都心不在焉,虽然陪她去小花园散步的时候有说有笑,但在一些平静的瞬间,她察觉到小姨的眸光微微失神。
后来回到病房里,来了个陌生男人,好像是小姨的助理,来找她汇报工作上的事情。姜琼担心复杂的对话内容会打扰到肆宁,便带着人去了隔壁无人的病房。
临走前叮嘱肆宁,她就在隔壁,让她不要害怕。
肆宁感到奇怪,有什么好害怕的?
陆蘅没再问什么,拿过床柜上的水杯看了眼,见里面空了,便拿起水壶倒进了热水,放在上面晾着。
肆宁默默看着他动作,等他做完后,一屁股坐在床边。
这次肆宁没有往后躲,他也没有过分的靠近。老老实实保持着规矩的距离,看着肆宁,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肆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不想被他一直问下去,于是简单开口:“还好。”
“那怎么感觉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情让我们肆宁同学不开心了?”陆蘅说。
肆宁安静的看着他,过了会儿,才慢慢启唇:“看见你。”
陆蘅乍然没听懂她说的意思,反应了会儿才明白是看见他不开心。
这让陆蘅挺为难的,想了半天,才想出个自认为很合适的解决办法:“那……你先闭会儿眼睛?看不见我就好了。”
“……”
“给你发信息也不回我,我肯定会担心啊,过来看看才放心”,陆蘅说的自己挺委屈。
肆宁想到他今天那些信息,看时间都是课间发的。
肆宁同学,晚上休息的好吗?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打完针了吗?吃饭了吗?有没有午睡?
肆宁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他的啰嗦,一点都不想搭理,因为担心他得寸进尺,如果她回复了,他会没完没了。
“手机上不理我也就算了,在你面前也不理我”,陆蘅开始控诉,像个怨妇,“肆宁同学,我五官没那么坎坷吧?你看看我不行吗?”
肆宁被他吵的耳朵疼,转头嗔他一眼:“看你干什么?”
“养养眼”,陆蘅一本正经道,“以前经常有人说,我长得挺好看,适合养眼。”
“……”
肆宁真的没见过比他还自恋的人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一有机会就拿他这张脸说事。
“看多了,视觉疲劳”,肆宁不留情的反驳回去。
“这才看多少啊?”陆蘅难以置信,“怎么就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