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医生,技术那边终于把您还回来了,寻阳那边第一批撤离舰队刚刚到港,他们没有足够的医疗物资,很多工人的慢性病和职业病因为环境变化集中爆发了,几乎所有内科可以做手术的医生都去开刀了。”
来接韩纤悸的是秦副院长新带的学生,还没从医学院毕业,就算成绩十分优秀,可也才到医院没几天,紧接着便跟着撤离舰队到了通贯。
“指挥中心的秦副院长进手术室前,将外科和骨科的负责工作都交给了您,有经验的前辈都进手术室了,外科和骨科只剩您了。”
“院长呢?”韩纤悸脱掉外套,把后端的通行卡放进保险室,散下头发向消毒室走去。
“在您回来的同时院长就进手术室了,每个科室都留了人,院长和副院长的意思是,打仗留下的伤你最有经验,他们相信你的判断。”
“寻阳开战了?”韩纤悸皱皱眉,疲惫的面孔多了一丝急切。
“退回来的有很多伤兵,不然骨科和外科不会缺人。听说是当地防卫军和近轨上一些人不服从指挥,哗变了。”
“跟我进消毒室。”两侧气闸门落锁,双手举在两侧,淡淡的白雾一点点涌进密封的消毒室。韩纤悸将手放进药池,再抽出来时,手上已经被一次性软塑的无菌手套裹好。
白雾散去,随着气闸打开的声音轻响,两人走进气闸。
“伤员类型细分和各类型数目都要做到可视化,五分钟内我就要。”气闸打开,两人终于走进医护区,“先带我去看看轻伤员。”
舷窗外的星光闪烁,时不时的被远处的邻舰遮蔽,向后看去,却是连成片的淡蓝尾焰。
远处,前方,跃迁波纹在空间中荡漾,留下一圈圈淡蓝色的涟漪。司烟站在舰桥,注视着这支正忠实的执行着他的命令的队伍,“全体通过还要多久?”
“卫横陌部还需几分钟,大约十分钟后,我部可以开始跃迁。”秦中锦合上最后一份通报文书,右手搭在腰后长剑上,站在司烟身后。
“快了。”
“把第二、第三支舰队的协防回报拿来。”柳挽溪接过文件,整个舰桥上的指战员好似都猜到了要发生什么,“第四支舰队、零一三、零一四,进入出击序列排队。”
“主炮充能!”化学舱内的反应药液被抽进药室,高温高压的环境中正炼狱般产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
“标靶坐标上传!”
“锁定!”警示灯带的湛蓝光辉在巨大的电浆主炮四棱流转。
“全功率一次射,开火!”火控员挑开隔离罩,重重捶在主炮发射摁钮上。
湛蓝色的光华笼罩着整个舰桥,映在李藏沙有些失了神的面孔上。
“怎么样,我们星象集团的战舰,就是要配上我们特供的弹和药,才能发挥出这无与伦比的威力!!”游商大笑起来,那种骨子里的骄傲叫人心里翻着酸涩。
李藏沙没说话,只是摆摆手,仍自顾自看着窗外那瑰丽的景色。
“报告!全系统测试通过,这一批装备都没问题。”测试员跑进舰桥,却看到那游商正被绑了,噤声器压在嘴上,连呜咽声也发不出。
“收押。”在游商愤恨的目光中,李藏沙将一份文件摔在他的面前,他的愤怒一点点冷却了,随着翻动的纸张,变成彻骨的寒冷,“全系搜捕,遇到北方集团的人盘查阻挠,那就给我一起查!”
马蜚晟摇晃着手中冷掉的咖啡,雷达上刚刚探测到的跃迁波动甚至比隧道出口的光波出现的还要晚,老头子的阴鸷藏在眉宇间的褶皱里,微微凹陷的眼窝被顶光打下的阴影遮盖,苍白的色彩从斑驳的头发一直延到长垂的眉毛上。
“大将军,彭山回信。”
马蜚晟垂眉看去,阴厉的目光叫来报的兵务长打了个寒战,“念。”
“马大将军,后生彭山,闻字同大叩拜礼。马大将军与家父情同手足,我亦视马大将军为叔父,柳氏仗势欺人,不可理喻,侄儿自当鞠躬尽瘁、攻守共进。若无内忧,今应已踏在向西征途,可今大火燃起,尽向军需内供之事,劣侄头无二脑,身无二躯,待前事了结,领兵赔罪。侄彭山,再行躬礼,愧退!”
良久。
“呵。”马蜚晟似笑非笑的将沉默死寂的气氛打破,倒是跪在地上的兵务长豆大的汗珠在此刻齐刷刷滚落,“呵哈哈哈哈哈!”
马蜚晟愈发疯狂的笑了起来,笑的干涩,还有那双眸子,若有人真敢凑上去看一看,怕是会顷刻被其中的怒火焚毁。
“彭家人,一如既往。”马蜚晟挥挥手,将那兵务长打发,“传令下去,柳氏的舰队在我境内,必须畅通无阻!哪怕要接管我们的防务,也要客客气气的挡回去。至于其他,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一切交涉以不能产生冲突为基本原则!”
“西进,西进!你告诉我!要怎么西进!!”彭山宣泄着他的愤怒,将舰桥上能打砸的东西都砸的粉碎,“现在那个什么李藏沙抖出来的军火案,人在他手上,货在他的弹药库!”
“我现在分兵去给马蜚晟那个老匹夫站台,他李藏沙马上就能参我一本,说我转移赃物!要真查下来,不只是我父亲的编外私兵,还有你们吃的空饷!!”彭山慢慢冷静下来,指着李藏沙发来的协查公函大骂。
“这事捅不破天没错,他抓不到实证,就一个混蛋游商罢了,他弹药库里的亏空没人知道,这事也不会有人能查明白。只是那方千秋多疑狡诈,真让那混小子逮到机会捅了出去,私兵好说,你们吃的空饷都要砸掉你们的脑袋!”
“都给我等,我们不乱动,他就掀不出新浪花,这事就过去了。”
“涌瑾,这事查不明白的,反倒是得罪了姓彭的,我们以后日子难过。”卫明柊语气中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压不下心中的担忧。
“你知道为什么彭家人将快反舰队能带走的装备全带走了吗?”李藏沙坐在卫明柊身边,星空房四面尽是传影墙,将战舰外的景色缩小了些许比例投进这个空旷的舱室,好似真的置身于星空中。
“本来这舰队就是为北方集团新建的,阴差阳错没落到他们手中,自然要泄愤。况且都是些好装备,就和被挖走的指战员一般,谁不抢着要啊。”卫明柊接过李藏沙递来的酒,先是晃了晃,却又想起什么,默默放到了一边。
“挺好,你不像那些傻子一样,觉得是彭家人贪婪成性,毫无人性的多吃多占。卫家也是大族,那些合纵连横同流合污的事情,你应该没少见,放到这事上,不觉得蠢吗?”或许是长年在空间站群值守,孤独枯寂的深空慢慢同化了这里,时间变得漫长,生命也慢慢找不到意义,酒也越来越烈。
“我是定尘卫氏旁到不能再旁庶到不能再庶的子弟,你是草根,要这么说,确实没什么原因,应该被这么忌惮。”酒在瓶颈打着转,留下一圈圈缓缓下流的酒珠,“怎么,彭家人是在怕你?”
卫明柊说完,自己也笑了,那是一种自嘲,能把骨子里的自卑刮出来的自嘲,“这地方要是真的还能有什么希望,你觉得,我那位族兄能把我替换来?这不是个断头台,我就已经够知足了。”
“你要这么说,这还真是个血淋淋的断头台。”李藏沙灌了口酒,却被辣到,狠狠咳了两声,“要么断我的,要么就是把一切虫豸统统粉碎在这。”
卫明柊本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竖起耳朵,却听到这么一番没头脑的话,“酒量这么差,你现在还摸着老虎屁股呢,真敢醉啊?”
“疏惑,我不瞒你,我的大哥,是司烟司寻迹,大姐,是柳挽溪柳止墨。”李藏沙终是有些醉了,倒在卫明柊的肩头缓缓睡去。
“涌瑾,涌瑾!”卫明柊想托起他的头,将他打醒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却最终也没了动作,只任由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报告!梁昌方向,探测到跃迁波动!”舷窗外湛蓝色的跃迁波纹在虚空隧道出口处缓缓洇开,涟漪一般荡漾。只是光华闪动,星系之间,或许只是两簇湛蓝光华擦肩而过。
等一切散去,对彭刚而言或许算是错过,对司烟而言,确是千算万念在此刻,终算是有了个结。
“我们安全了。”舷窗外,严整的舰队集团正横亘在封锁线外,只是那封锁线正在肢解,一窝蜂的涌进通向元中的虚空隧道,“彭刚发现我的旗舰落在最后,怕是急疯了,疯狗一样咬过去。”
舰桥上哄堂大笑,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许多,“好了,我们快走,彭刚亲带先锋兵力与我们相当,等后面的舰队到位,便又麻烦了。”
“全速,向渡门二号空间站群进发!我们去那休整。”
“传我命令,零一三、零一四封锁第一综合舰队所有空间站、近轨船坞、继进船坞,接替中端、外端重力场防务,压缩马蜚晟部活动、控制区间,违令冲阵,挑起战争者,轰杀!”
话语铿锵,同她过去一次次斩钉截铁下达的命令一样。
“第四支舰队,跟随我部迅速向第九、第十连舍空间站群挺进,我们要横亘在渡关二号空间站、广梁星系之前。”柳挽溪站在舰桥那巨大的舷窗前,前进的方向若远远延伸出去,或许会在某一刻,与司烟的前进线相交。
“向卫戍集团发报!”
“我部已将马蜚晟部压缩至殷墟主星重力场内端,现我已率部前往连舍九、连舍十,建立分割线和运输通路,请从速北上,控制第四渡枢空间站群。”司烟看了看雷达上远远吊在屁股后面的梁昌守备舰队,将信件放在指挥台上。
“命令,记!沈、卫、周三部进入渡门二号空间站群后,接收补给,休整三小时。旗舰舰队随我继续向渡枢四号空间站全速前进,再寻机补给,旗舰指挥中心留在渡门二,沈、卫、周直接参与集团指挥,执行政委赵乾声作为主负责人。”
“此阶段,任何违纪、违法行为,从重处罚,绝不姑息。”
“首长!”军需处长走进中央空间站指挥室,把详细的物资单递了上去,“按照卫戍集团第一批北上计划名录来看,我们准备的物资足够补足他们一路来的消耗,尤其是能源耗损。在补齐消耗后,也可以将他们物资储备提高十个点。”
“辛苦你们了,今年的预算里我会批出这一项,我会尽力把拿出去的都拿回来。”江满烃揉揉眉头,将眼中的愧意藏起。老头子看上去仍是健硕的,只是花白的头发已经有些枯朽,到了能折断的地步,脸上的皱纹不算多,却没了一丝丝轻松写意。
“首长,物资协调给需要的同志,我们没意见,组织上也有越过实控线偷偷给我们送物资,那边的卫戍舰队每次轮防都会送来不少好东西,我们也不能一直吃独食不是。”
“别吹牛了,我一年有三分之一在朱晨过。这气候不好,也没什么基础建设,物资匮乏,那些物资都是你们的必需品。老头子我心里有数,该补的,想办法我绝对不会亏了重攻舰队。”江满烃缓缓站起来,这副老朽的身体已经变得迟钝。
“他们到哪了?”
雷达轻响,舷窗外,梁昌星系的方向,连片的湛蓝光华浮现,庞大的战舰探出头,一点点自虚空中探出。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猩红的警示灯连成片,灯语闪烁,明亮、庞大的尾焰在一艘艘战舰后亮起。
“爷爷。”
“我们一定。”
江满烃的眸子随着那近来的舰队愈来愈亮,曾经那个扶在膝下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孩子,此刻终于逐渐掌握了拨弄命运的能力,随着他的同志们,聚成浪涛。
“除贼攘敌。”
“光复天下。”
“全速!渡枢四号空间站群!”那些被红星照耀着,骄傲的孩子们,在家的港岸前,扬起满帆,收拾着残余的物资,窘迫,却乘着风,迎着巨浪,向前!
“报告,我部已全面接替第十连舍空间站群防务,广梁方向守备舰队暂无动向。”柳挽溪站在连舍十中央空间站的指挥室内,那些被控制带走的旧军官正咬着破布条,吓破了胆的被拖扶着,拉出门去。
一条从南到北,蜿蜒曲折的物资线,此刻只剩下到达终点前的最后一颗,渡枢四号空间站群。
“少爷!马老头根本没守,龟缩入港了,现在跟乖孙子似的被人拿枪抵着脑袋看着呢,柳氏直接绕过我们拿下两个连舍了,再向北就是渡枢四。到时候就连成片了!”彭山阴郁的坐在参谋部,将堆到面前的文件统统推了出去。
“信息化!虚拟化!!以后谁再给我送纸质文件,我亲自毙了他!!”
“少爷……”
“闭嘴!我知道了!!你当我聋还是当我傻!”彭山恨不得抄起几卷文件狠狠砸在这个蠢得没边的亲兵头上,“我爹知道了吗?”
“老爷已经知道了,还说圣上也全然知晓,只是现在什么意思都没有,就连个风都没吹。”
“我爹不急,姓方的也不急,那你急鸡毛啊!姓方的不管,要我管?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知道区别是什么?”彭山站起来一脚将那人踹翻。
“属下愚钝,属下属下!”那亲兵飞出好远,忙滚起一路爬了回来伏在彭山身前。
“伸头,挨一刀,脑袋就掉了,缩头,挨一刀,还有我爹那个龟壳在脖颈上顶着,小爷我啊,死不了!”彭山冷笑起来,心里突兀的乐呵起来。
“没小爷我什么事了,走吧,换场,今天少爷我请客,每人去军银锦司领黄金十盎司。”彭山用脚指了指还伏在地上的亲兵,“你。今天打了你,你便多领一份。”
“今天晚上回营,我让随军的神棍检查,谁要是身上没大红章,我要军法处置!!”整个指挥室内外一片欢呼,这也算是他们这些亲卫除去恃强凌弱之外,最常有的好处。
“公子在渡枢四站稳脚跟一定会来的,再等等。”郑伯被司烟留了下来,正陪着他那位名义上的主人。
“老郑,最近枢梁和殷都方向都是高压局势,方千秋启用了很多情报站,我们三条隐蔽战线上的同志的处境更危险了。”江满烃的欢喜落空,可那些愁苦是散不掉的,紧紧地又追了上来。
“烟艟一直在静默,直到现在只启用过一次,还很安全。筝线现在一直跟着根据地转移,各联络站已经作好了准备,并且在这种高压局势下很稳定。只是胡杨,总联络站在枢梁,也无法转移,现在也很需要胡杨送出来的情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郑伯难得的不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报告!”
休息室不大,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门外的敲门声好似没什么遮挡一般就在耳边。
“进。”
“首长,卫戍集团的同志们已经完成补给了,递来了离港申请。”江满烃接过文件,眼神复杂,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
“这才三个小时,怎么这么快。”江满烃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他深知道,三个小时已经足够了,“批准吧,军情紧急,大局为重。”
司烟的旗舰孤独的驶过一望无垠的星空,脱离了舰队的一艘庞大旗舰也只是沧海一粟。所剩不多的燃料正维持着这艘战舰的飞驰,一切景色都在接近光速的亚光速下连成线。
休眠舱内,湛蓝的休眠液包裹着沉睡的司烟,黑暗的舰桥内只规律的闪烁着意识维持灯,刺目的冷白光打在睡去的面孔上,将休眠液中的五官勾勒的清晰,湛蓝色的色彩都在许多瞬间隐隐退去。
“航行状态:亚光速航行储备能源即将到达警报线,系统自检,未查询到备用储蓄能源。”舰桥内唯一亮着的只剩下指挥桌中央黯淡的投影,AI的声音有些冰冷,却尽职尽责。
“根据行动命令,低于警报线返回渡枢四号空间站群,进入决议程序。”
“无指战员意见,将根据任务细则赋分。”
“执行决议,返回设定补给点。”
淡泊的,混在湛蓝色的海泡中,清泪的密度太小了,混不进人类呕心沥血穷尽一生的研究里,那滴不知打哪来的清泪,只能慢慢浮起来,浮在瑰丽的智慧结晶上,静悄悄的闪烁着微弱的光华。
老天爷是离不开那渺小的星球的,无垠的深空也不会下雨,若祂是神,为什么无法踏足这片广袤精彩的世界,为什么不能在此刻,吹起一场磅礴大雨。
“走吧,老郑,跟他们一起,他不会回来了。”江满烃在指挥室内伫立良久,窗外的星空牢牢印在他苍老的眼眸中,“一路冲来,引擎应该早趴窝了。”
“原本讲好的。”郑伯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上次见面已经记不清是几年前,自从司烟长大,明是非之后,两人都好似变成了机器,在各自的轨迹上努力,一次又一次在交点错过。
“等统一后,有的是机会。”江满烃难得的笑了笑,好似已经看到那一天,“一定。”
“韩医生!寻阳撤回来的最后一批群众过境,你安排一个医疗支队去做下检疫。”韩纤悸在拥挤的无菌监护室内穿梭着,许多伤口不同于她过去处理过的,这里的医护也都分不清,便只能按照她的经验取弹片、用药、缝合。
这些小手术也来不及开台,便由她带着几个主治把伤员推进无菌监护室做。
“韩医生,广播。”韩纤悸抬头,冰冷冷的目光将一旁的主治医生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好似从冰窖刚捞上来一般,除去她的病人,皆都被那刺骨的寒推开。
“从预备队抽人,另外,通知指挥中心,哗变部队里混有其他武装力量。我已确认,这里很多人的伤口,和北方舰队现役装备造成的伤口截然不同,不是个案、特例,从速汇报。”
“我部已完全控制渡枢四号空间站群,将军煮茶,东风纵火,完毕。”柳挽溪望向窗外,向北方眺望,没来由的笑了笑。
“回,北上运输线业已功成,涌瑾可当头功。另附,楼船破云日,潮汐抚沙岸。”
“郑伯。”司烟在病床上爬起来,有所缓解的晕眩仍拽着他的手脚,让他扑倒在床边。
“公子!”秦中锦将药篮和餐盘撩在门口的小桌上,半跪下去搀扶,可偏偏腰间的长剑滑落,挡在了她冰冷的手甲和司烟之间。
“我没事。”司烟扶着额,缓缓爬起,坐在床边,弯着腰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公子,您走前发的那封报文,有回信了。”秦中锦在药篮中翻出那封文件,递给司烟。
信息纸质化是江满烃在参谋部立下的条例,虽然真的遵守这条条例的只有卫戍集团、北方舰队和他自己的重攻舰队。
“楼船破云日……”司烟一时忘却了晕眩,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透着光,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纪远!我们快去定尘!!”
扑通——
司烟刚迈出一步,整个人突兀向前倒去,直直摔在地上,俨然是又晕了过去。
“战报!”柳正文匆匆赶到寻阳,衣衫都没来得及更换,仍是那身黑色常服,“群众都撤走了!?”
“群众撤离很顺利,只是固定资产和奴籍人员转移收到了阻挠,现在轨道上我们占优势,只要完全掌握轨道控制权,哗变很快就能被镇压。”柳青的精神都已经有些恍惚,几个小时以来水米未进,脑子却一直在高强度工作。
“对了,还有,连舍七空间站群,在接收伤员后,向我们报告,哗变部队疑似混有其他武装力量,很多伤口不是我们的装备造成的。”
“报告人是谁?”柳正文翻开那份报告,只有草草的几行字,连张照片都没有。
“是韩小姐。”
“应该是合安的溃兵,他们竟然还有精力来啃我的肉,只是在寻阳给我找些麻烦,是向方千秋表明态度,还是真的要纳个投名状呢。”柳正文有些举棋不定,只是眼神渐渐狠厉,“先不论他的目的,既然是个麻烦,就先解决掉。”
“对非我部控制的轨道防卫系统,只要不是关键节点,统统摧毁!”
“韩医生,喝口水。”韩纤悸终于从监护室走出来,白皙的无菌服上都是血,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在流淌。
“有新伤员吗,最后一批撤离舰什么时候离港?”韩纤悸摘下口罩,单薄的嘴唇已经变的苍白,鼻下全是细密的汗珠。
“不知道港区那边什么情况,按道理半小时前就能出发了。我们有病人需要转移?”
“转移,很多重伤员我们只能做初步的处理,具体治疗还要送回去,还有轻伤员,呆在这没意义。”
呜——
红光闪烁,备用灯突兀亮起,目光穿过透窗,消毒舱外的通道正落下厚重的防爆门。医疗区的警报低沉,好似一段悲歌,可那通道外刺耳的警鸣同样刺了进来,就好似那些站在前方的人,正拉弓搭矢,尽是萧瑟箭鸣。
“接医疗区总负责人!”
“我是韩纤悸,医疗区现由我负责!请讲!”韩纤悸在仓惶的医生中走出,站在那闪烁的投影前。
“韩医生,最后一批撤离舰队有问题,石医生他们没能下来,等我们收到信号已经来不及了。陆战署会全力保障空间站群所有同志的安全,请医疗区所有同志放心,不要打开防爆隔断门,不要打开防爆隔断门,必要时刻,我们会分离医疗空间站。”
“韩医生,我们的同志,从火线上退下的同志们,就靠你了。”那模糊闪烁的投影短暂的敬出军礼,转身离去,在投影中愈来愈小,终是不见。
“韩医生……”围在这的医生们噤若寒蝉,紧握着拳,却都有些颤抖,目光坚定的凝聚在这个年轻却像个机器似的辛劳的韩医生身上。
“同志们,回到岗位,照料伤员。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征求大家的意见。”韩纤悸站上一旁的柜台,远远的,躺在病床、担架上的伤员们也能看到她。
“陆战署的同志刚刚说,必要时刻,会切断医疗空间站和主空间站、驻港空间站的联系,我们固然会是安全的。但是我们也有选择,有些同志可能知道,我还是个高级工程师,我有权限,也有能力冻结分离程序。”
“我们都知道,外面的敌人,就算完全掌控了空间站,也一定会被镇压、消灭。到时,会有许多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同志,需要医疗救护,若我们真的分离了出去,他们的生命就可能会因为一刻的耽搁而逝去。”
“可在这的几百上千位同志的生命安全,很可能因为这个冻结,受到威胁,我们可能会被屠杀,被俘虏,甚至是欺辱。所以,请所有愿意冻结分离权限的同志们举手表决,伤势严重,无法参与表决的同志,可以控制需求铃。”
“现在,开始表决!”
雨后松软的黑土中慢慢长出了嫩芽,春天还未散去的寒冷叫它们颤动,可它们仍钻破土壤,翻出新芽。那郁郁葱葱的田苗放眼望去,竟已连绵至蓝天白云的尽头。
身后,护士总站中寻呼铃交错响起,在每个重症监护床位的紧急呼救灯下,淡蓝色的寻呼灯正闪烁,吵闹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好似他们发不出的怒吼。
“全票通过,冻结分离程序。”两行清泪不由得从眼角滑落,曾经她失望的离开的那个世界,在此刻,在这片被帝国主义、军国主义大开历史倒车的叛徒们焚毁的沃土之上,焦土之中,已经长出这许多郁郁葱葱的笋子,他们坚韧,在寒风中颤抖,却从未枯萎、腐烂。
“轨道轰炸权限开放,消灭一切哗变分子,组织撤离舰队,把还未转移的群众接走,不论籍贯,寻阳通贯二系不能留下任何一名群众,亦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叛徒!”柳正文已决心一力破万法,将柳青有限度的军事行动几乎在一瞬间升级。
“连舍七遇袭!”投影突兀的在指挥桌上亮起,连舍七陆战署总指挥浑身浴血,正站在投影室。
“大公子,我们尽力了。”
轰——
连廊尽头的防爆门被炸开,杀红了眼的敌人一窝蜂冲进来,被早准备好的交叉火力无情切割,激烈的战斗终于从驻港区蔓延了出来。
“柳子仲!”
沐浴在鲜血中的总指挥只是向回偏了偏头,“大公子,我突围到这,就为了给你送个信。放心,我死了,还有散在空间站的许许多多的同志们,柳子仲及其部众,绝不给柳家人丢脸,亦不会令党蒙羞。”
“柳青!接替指挥,第一教导舰队,跟我走!”柳正文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他原本只将这一切,看作是一次有条不紊的转移,本以为这是意外,本以为南方的两个弟弟,不会如此无耻、下作。
可今,竟落得如此境地,俨然已不能再是教训弟弟的局面。
“韩医生,怎么样了?”韩纤悸从防爆隔断后的小舱室走出,对着几个守在门外的小护士笑笑。
“成了,他们赶不走我们了。”韩纤悸看着她们欢喜起来,眼底却忍不住翻腾出一阵阵酸涩。
“韩医生,我们医疗区也有武装配给,只是我们不会用,院长他们一直在手术室,这边的事还没敢让他们知道。”
“你带我去,你们两个去轻伤员那,我记得有几个战士伤的不算太重,勉强能达到作战要求,我们也能武装起来。”
嚓—
面前那面墙升起,卡住,五具轻量化的单兵作战系统整齐的挂在墙上。
“三九式,还只是轻量化的三九式。”韩纤悸很熟悉这套系统,和在广铃时用的那套,同源。
“帮我拿好,谢谢。”复合纤维的黑色同黑洞似的放不过一丝光线,武器架内打出的白光好似勾勒在她身周的高光,甚至勾出她那长颈下孤瘦的锁骨。长发垂散,透着光,光影中摄人的眸子里流出柔和的目光,竟没了往日摄魂的冰冷。
她向它走去,披散的长发被拢到一起,空出的手拿走衔在齿间的束带。待发带垂下,她也已走到它面前。
她踏上那被纤维包裹的钢铁,高挑的马尾甩动,跃上去,跌落,正落在装备构架上。
“装载。”
玻璃落下,一片雾茫茫的雾气充进舱室,被隔在外面的两个小护士只能忐忑等待,这虽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单兵系统的装载,可那么小的人影,遮在这数米高的庞然大物里,未免会有些会被轻易撕碎的落差感。
咚——
咚咚——
白雾中一个黑块碰在隔断玻璃上,敲门似的,把两个小护士吓退了两步。
嘭!
面前的舱室猛地震了一下,还来不及尖叫,整面隔断玻璃便倒了下来。
咔——
漆黑,闪着光泽的一只大手抓住那数米高的隔断玻璃的边缘,将它停滞在跌落的半途,雾气涌出,一度将绅士礼一般姿势的巨人遮盖。
轮廓光在雾中透出来,随着白雾一点点散去。
“嘘,安全的。”韩纤悸将玻璃拿起,放到一边的地面上,“应该是太久没维护了,开舱程序卡住,只能先把它卸下来,没吓到你们吧?”
“韩医生!伤情轻微的只有四个人,都在这了。”还没等那两位小护士讲话,先前去找人的小护士带着四个缠着绷带的轻伤员匆匆赶到。
“北方特战,三分队陆战署一等先登兵士官,龚翼全。”龚翼全上了年纪,身上大多是烧伤,左臂和两条腿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脸上大小的皱纹间横竖着几道疤痕,若第一眼看去,注意力落不到那双苍劲的眸子里,大多会被那狰狞蜿蜒的疤痕拉去。
“北方特战,三分队陆战署二等骠骑兵士官,钱松。”钱松比龚翼全年轻些,伤看上去也要能接受许多,那道横在胸前的伤口已经被外层包扎的绷带缠的严严实实,也好在是流弹,但凡少点角度,此刻他的胸腔已经不知道碎成几块了。
“北方特战,二分队陆战署二等骠骑兵士官,吕秋生。”吕秋生的资历和钱松差不多,只是更年轻了,比起前二位的肃穆,他身上难□□出些散漫的痞气,若不是两块夹板紧紧压着他身躯的前后,怕是此刻连站直都不情愿。
“北方特战,二分队陆战署三等执行兵士官,赵嘉言。”前三人说完话,赵嘉言有些没底气,说的话也都有些发虚。虽然他一眼看去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可凭他的军衔,在前三位眼里就是个刚进基层指战序列的实习生。
“第一预备旗舰,中央舰队参谋部参谋,韩纤悸。”韩纤悸指指剩下的几套战甲,声音平冷不似对那几位小护士般温柔,“能穿上再聊军衔。”
“给他加套限位板,刚长好的骨头总要娇气点。”韩纤悸记得几乎所有人大概的伤情,赵嘉言像个没事人似的好端端站在那,可她还记得他刚送来时,两条手臂都是断的,像是将什么极重的东西接住又举起,整个人已经疼昏在抬进来的担架上。
“把所有没有武装的同志,向封锁但未脱离的舱区护送!向逃生舱、疏散舱护送!”柳子仲被人从层层包围中拖出来,只是补了几盘药,又一股脑扎回火线去。南军早有准备,陆战署的力量根本聚不到一起,火线正紧压着疏散线败退。
“装备所、资料站、化学品储备舱区都分离了,让那三个方向的分队、战斗小组都突围撤过来,靠近逃生舱、疏散舱的所有分队、战斗小组,不必为我部做侧翼掩护。让他们护送遇到的所有同志撤离。我们向……”
柳子仲看着未分离的舱区名录,医疗舱区几个字落在眼中如同霹雳一般。
“问!总控制室!为什么医疗舱区还没有分离!为什么!如果有技术问题,我会派一个分队过去,全力阻击!”
“什么!什么叫早就执行分离程序了?给我接医疗舱区负责人!”
韩纤悸站在传讯器前,她很清楚,这一次拨来的通讯请求是要做什么。
“柳指挥,一等荣誉尉官,韩纤悸,向您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