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环节结束后是小组自评,陈望月和小组里另外三人一起被领进隔壁的休息室。
以房间本身的占地面积,容纳四个人还不算太拥挤,但房间中央刻意用红白两色的警戒线圈起转身都不自由的逼仄空间,没有空调,门窗紧闭,灯光也不似刚才大教室里明亮盛大,只在桌上放了一盏老旧台灯。
不像是在面试,倒是有几分恐怖片里的悬疑气息。
陈望月大概能理解用意,狭小空间,不流通的闷热空气,加上低明度,是想在面试者之间制造紧张氛围。
陈望月觉得设计房间的学生多半有点中二病在身上,但这招对部分人很管用,坐陈望月对面的常思雨一直不自然地左顾右盼,既想观察其他人,又怕被发现,像只预备偷吃的新手小鼠,偶然和陈望月目光对撞,眼珠便老鼠见了猫似的飞快逃窜到另外方向。
四个人就这样在闷热中安静地被晾了十分钟,工作人员才推门而入。
每人都分到了三张评分表。
面试小组中的成员自行为其他成员的面试表现评级,共有A到C三个等级。
每个等级对应着不同分数,最后按照30%的权重赋分累计进最终的面试成绩。
且,小组互_评的分数会被当场公开。
也就是说,如果为了打击竞争对手,故意全部给组内其他成员最低的C等级,当场就会被发现。
但为了防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合家欢结局,又限制了给出A级的次数,评级A只允许给予一位成员,其他等级则不限。
想拿到高等级,就不能当独行侠,必须笼络其他成员。
刚刚的面试环节,谁的表现最出彩,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和越霜显然是这组的狙击对象。
30%的权重不可谓不高,如果她们在互_评环节拿到低分,剩下两个人与他们的分数差距就有可能被抹平,甚至追上。
但同样的,陈望月和越霜也享有评级权,她们并不是任人宰割,也完全可以狠下心给出三个C,同归于尽。
这绝对不是陈望月所乐见的,参与这次面试的人不只四个,陈望月的对手是全体面试者,如果在这个环节拿到低分,那会严重影响最终成绩。
结果只会是大家一起被学生会拒之门外。
设计这套□□规则的人一定熟读博弈论。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零和博弈、你死我活的高难度局,合作共赢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且就明白摆在面前。
只是需要一个人开这个头。
目前还没有人动笔,因为都在等一个合适契机。
陈望月把视线从评分表上挪开,掠过握着笔犹豫不决的常思雨,和面无表情的周清彦,恰好和越霜对视。
陈望月露出友好笑容。
能走到这一轮的没有蠢货,她能想到的,对方也能想到。
越霜无疑接收到她的示好信号,也翘了翘嘴角。
计时的钟,表盘走过五分钟,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陈望月拿起笔,有意用了最重力道,笔尖滑过纸面的声音在安静得只剩呼吸的房间内,被无限放大。
她在三道注目礼里填完第一张,倒扣在桌上,又顿了顿,没有着急去填下一张。
“常思雨同学。”她不疾不徐地开口,突然被叫到名字的人肩膀下意识一抖。
“……在!”常思雨像被军训教官点到名,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满脸茫然,用手指着自己,“是叫我吗?”
“这里还有第二个叫常思雨的人吗?”陈望月说。
这话一出,越霜伸长脖子往常思雨背后打量,“有的话,好像也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
常思雨背后一阵发凉,她从进来就开始担心闹鬼了,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么可怕的话啊喂!
好在陈望月没有讲鬼故事的爱好,她递来一条手帕,“你额头出了好多汗,很热吧?”
常思雨点点头,本来是的,但越霜讲完那句话之后就清凉起来了。
“我也不太舒服,这里太闷了。”陈望月说,“既然这样,大家尽快走完流程出去吧——常同学,我给你A。”
不是,这前后两句话的逻辑在哪里?
常思雨嘴巴张大,本就呆滞的眼睛又呆滞了两分。
越霜一点也不意外陈望月会说出这种话,大喇喇把手伸到常思雨脸下面,“下巴要掉下来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接着。”
陈望月微笑翻开了那张填完的评分表,等级对应的空格里是一个巨大的A。
“我觉得我们小组的同学都很优秀,可惜规则不允许我选出三个A。”
陈望月眼睛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的周清彦,再看向常思雨,然后把剩下两张评分表并排放到台灯底下,所有人都能看清的位置。
重新动笔之前,她慢条斯理将校服衬衫袖口卷起。
笔尖埋入纸张,她神情认真,写下两个B的评级。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拿到一个A和两个B的评级,这是我们能为彼此做的第一件事。”
陈望月弯了弯眼睛,开合的嘴唇有很漂亮的,花瓣一样的线条,台灯的冷光映得眼底一片柔和,“期待着未来和大家共事。”
“下次有话早点说,早不想待这破地方了,热死人了。”越霜三两下填完,语气自然地吩咐常思雨,“你理解陈望月意思吧?听懂就别愣着了,写啊。”
她又转向周清彦,“你要把A给我,别弄错了。”
常思雨只是反应慢,脑子不笨,啊了一声就乖乖照做了,填完还帮越霜那几张有点打皱的纸张压平了边角。
周清彦没回话,埋头填表。
陈望月把三个人的评分表整齐摞到一起,“周同学,你的也一起给我吧。”
这个从进房间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男生透过眼镜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盖上笔帽,径自起身离开。
三张纸并排平铺在桌面上。
三个书写规范标准漂亮的字母静静躺在黑色方格里,墨迹未干。
他给出了三个C级。
越霜怒火中烧,“……姓周的,搞这种小动作有意思吗,你父母没教过你诚信两个字怎么写?”
周清彦扶了扶镜架,陈望月才注意到这个男生给她带来的那一丝异样是从何而来,他的瞳色是异于常人的黑,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犹如空谷深潭,冰冷淡漠,沉默吞并外界投注的所有光,不给予一丝回应。
“我没有答应过会配合,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几个在自说自话。”
他视线转向陈望月,“陈小姐,没有确保规则执行的能力,就不要想着当制定规则的人了。”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越霜呼吸急促,恼得不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的免费生也敢跟我们耍心眼,你信不信我让你在瑞斯塔德待不下去!”
“当然信,不过,越小姐,你准备怎么让我待不下去,去求你开温泉酒店的舅舅,断了学校给我这个下贱货色的资助?”
他薄唇微扬,明明是带讥诮之意的话语,但语调却从头到尾平得像一条直线,好似天生就表达不出人为的情绪,“可是你自己也只是B班,你哥哥给商聿当跟班,你堂妹给蒋愿当跟班,你现在是打算给陈小姐当跟班?哦对,她确实在你做梦都想去的A班。”
陈望月听明白了,这两个人恐怕早就结下不小梁子,她愈发好奇周清彦的底气何在,她不记得原著中有这个角色,但看他一番直戳心窝的话,不像是什么无名之辈。
越霜果然气得不轻,指着周清彦鼻子的手指也抖个不停,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毛发倒竖的布偶猫,到底还是被娇惯出身,看得出骂人还不熟练,从小被舅舅夫妻当做拖油瓶,出气筒,精通民间脏话俚语的陈望月很想对她进行一番指导,但还是站定原地沉默听越大小姐词汇匮乏地威胁那个越走越远的人,“把分改掉,不然我让你在瑞斯塔德待不下去你信不信!”
陈望月相信越霜已尽力,但呈现出来的效果不过就是小猫咪炸毛,缺乏威慑力,没有谁会真正当回事,周清彦脚步不停,拉开了门,把越霜气急败坏的大喊甩在身后。
“你给我站住!”
“越霜。”陈望月扶着桌子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拦住要追上去的越霜,“别管他了,他敢当着我们的面这么做,就不会改的。”
其实她能够理解周清彦做法。
每个人都拿到相同的评级,看似公平,其实也是一种对有优势方的隐性倾斜。
面试已落入下风,如果□□环节再配合陈望月和越霜玩和和气气一家亲的戏码,只会延续上一轮遗留的差距。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想得到这点,只不过往往顾忌表面和气,不会像周清彦一样明着得罪人。
“不必为这种人生气。”陈望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环节也是面试考核的一部分,你们有注意到房间里的监控吗?”
陈望月示意越霜和常思雨去看房间的天花顶,监控摄像头红点闪烁,显然处于运行状态。
“我们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上面的观察之中。”
“之所以把评分权交给我们自己,应该是为了测试大家的沟通和合作能力,我相信,我们刚刚的表现也会被纳入考量之中。”
“他破坏小组之间的协定,看似坐收渔翁之利,也许只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结果就好了。”
陈望月说到后面脸上含了些笑意,她的五官本身是过分精致而显得不真实的,但温柔的气质化解了那份距离感,像消融冰雪汩汩流过心上,声线平滑而温煦,带着令人信服的熨帖,抚平了越霜紧蹙的眉头,她表情舒展了些,褪去一时的恼怒,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轻蔑。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越霜嘴角微扯,她是偏圆润的长相和五官,五官里以钝角居多,笑时尤其显得可爱,但此时逆光中的眉眼却显出些乖戾,“真以为校董看重他就了不得了,区区免费生,成绩再好,以后也是给我们家打工的命。”
陈望月无法附和她的话。
在场的免费生不止周清彦一个,常思雨也是。
而且陈望月内心并不像劝慰越霜时一样笃定,她不是学生会的成员,不清楚他们招人的标准,万一他们就是崇尚“狼性”,欣赏周清彦的作风也未可知。
陈望月从不过多纠结不能改变的事,最后只是笑了笑,“越霜,思雨,要加KsChat吗?”
“好啊,我加你,这个吗?”
“对,不过我手机现在不在身上,回去再通过。”
此时,威斯敏楼,学生会最高层的圆桌会议室。
经由秘书处和人事部成员整理复核后的面试成绩表电子版呈到了各部门的手中,以供签字确认。
“96.13,总成绩第四,辛檀,你妹妹不错嘛,外联和文娱都由她挑了。”
体育部副部长厉延城看了眼表格,便调笑道,凑过来虚揽住辛檀的肩头,音量不大,恰好够两个人听见,“你妹妹很漂亮啊,辛檀,怎么不留着自己用。”
辛檀冷淡望了一眼快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时略一抬肩,厉延城便不防地被手肘顶到下巴。
分明是幅度不大的动作,像拉动小提琴琴弓般优雅利落,力道却一点不轻,厉延城吃痛地捂住脖颈退后一步,龇牙咧嘴。
”抱歉。”辛檀语气全然听不出任何歉意,目光平静无波,“你挡到我走路了。”
会议室的谈话声因为这边的动静顿了一秒,厉延城扫了眼周围,松开手悻悻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他心里暗骂辛檀真是无趣,不过开个玩笑,他虽然只是副部,但也比辛檀大一届,不把他当前辈尊敬也就罢了,何必让自己在其他人面前没脸。
这些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即使在学生非富即贵的瑞斯塔德坐拥辛氏财团的辛少爷也是食物链的顶端,人人都要卖他的面子,厉家的建筑公司就有几个大项目仰仗辛家名下地产,否则就以辛檀不懂转圜的性格,在风纪部这种处处得罪人的部门根本待不到三个月。
厉延城随便起了个话头,加入了旁边的谈话,“唐部长,我看辛檀妹妹挺适合你们外联部的嘛。”
唐云端咽下杯中微凉的茶水,“外联只向把它当做第一选择的人敞开门,从来不做备胎,喜欢两边摇摆的,我看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