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你不该和我说。”
周见春眼中神色冷淡下去，卢远峰远眺着校碑后空无一人的林荫道又接了一句话，“这是你和卢郁雪的事，无论是什么结果只和你们有关。”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手机那端已经是等待接通的系统铃声，周见春再没有了插话的可能。
“我不会干涉，也不会参与。一切，只看你们两个人。”
这是电话接通前，卢远峰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色中的任何声响都会格外突出，周见春站在卢远峰旁边一动不动，任由他的衣领被风吹得翻起。
直到东门的闸机口，慢悠悠走出一个人，他们的氛围才缓和。
清亮的眼眸和眼前的人重叠，但相比那时茫然导致的呆滞，此时的卢郁雪倒是灵动许多。
“所以，我爸同意了？”
周见春略有得意地点点头，卢郁雪有些不满地开口：“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还要你转达，真是的。”
她想掏出手机问卢远峰，但刚从口袋里挪出来半个手掌，冷风一过顿时降了温。
还是回宿舍再发消息吧。
“你平时不怎么给家里打电话吧。”
这种事卢远峰都和他说了，卢郁雪不好意思地抿嘴点点头。
“那就对了，联系少了，自然就会拘束，放不开。没事多给叔叔阿姨发发消息，联络联络感情，生活费也能多拿点不是？”
“可是，我生活费够我花的。而且他们平时很忙，也不一定会回我消息。”
卢郁雪越说声音越小，控诉不是控诉，反而有点委屈的意味。
“爱是需要表达的。”
月色冷冷，唯一温馨的竟是照明很差的橘黄色路灯。
卢郁雪细细品着这句话，他们中间闪出一个空隙，因为狭长而更急促的风一吹得袋子干瘪紧紧贴在一起，卢郁雪这才意识到周见春已经提了一路。
“我帮你提一会儿吧。”
“不用，没多重。”
他将袋子移到自己身前，卢郁雪弯着腰也够不到，只好收回手直起身继续往随园走。
“你刚刚，为什么说那句话？”
“嗯？”
落叶咔嚓一声断裂，卢郁雪的脚下能感受到一颗滚动的石子。
她佯装无事地往前走了几步，可周见春却慢下来，停下她的身后。
本就不多的枝叶哗哗作响，橘黄色路灯稀释了浓墨般的夜色，他有点忧伤，面上是浅色的阴影。
“不怕吗？”
在快递站那里见到卢郁雪妈妈时，周见春不难察觉她还没有和家里说这件事。他明白卢郁雪的顾虑，也打算自己一个人和她的父母说清楚。
当然他从没有怀疑过卢郁雪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相信卢郁雪会为他讲话，也相信卢郁雪对他的真心。
他不会一个人应付所有事最后只通知卢郁雪结果，她不喜欢这样，周见春知道。
他只是，减少因为自己让卢郁雪为难的可能，希望她的家庭幸福美满无论有没有他。
所以他见到卢远峰的时候，很担心自己说错话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在他欣喜卢远峰并不反对他们谈恋爱时，卢郁雪先开口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边，坦诚地说出那句——我谈恋爱了。
“我喜欢你啊。”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眼神平静又坚定，与风中摇摇晃晃的落叶不同，直直又清晰地撞入人的耳畔。
周见春的呼吸节奏被打乱，不知哪里升腾起来的暖意将他的周身包围。细微又无处不在的情绪几乎要淹没他这个人，像是无数落叶攒起一阵风。
不知缘由，铺天盖地。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喜欢你。怎么啦，被我感动到啦。”
她笑着说话的时候总是软软的，没有棱角，像是能接纳所有的坏情绪和不高兴。
他一直知道她很勇敢。可当这样的勇敢一次又一次降临到他的身边，还是会感到庆幸。
庆幸是他，庆幸能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嗯，特别感动。”
头顶是石青色的夜空，脚下是流转的月光。他迈开步子，走向有她在的地方。
“那以后可有你感动的。”
“爱是需要表达的，我表达得怎么样？”
她狡黠地笑了笑，那股得意劲落在周见春眼中，像是汹涌的波浪，让人失去理智，昏昏沉沉差点溺死在她的爱里。
看来有的爱表达出来，确实会充盈到可怕。
“让你对叔叔阿姨表达爱，不是我。”他皱了皱鼻子，无奈地笑笑。
“我也爱你呀。”
她摇头晃脑地笑着，凛冽的风吹到她身边也像是寒意料峭的初春。
“你明天还要去上课吗？”
“嗯，上课。今晚补的是下周的课，明天是正常的课。”
“好吧，那你多穿点，明天降温了。”
她扯了扯周见春的衣袖，也不知道为什么男生总是穿得很少，高中时候她就很奇怪，但不好意思问。
“好。有什么想吃的吗？回来帮你带？”
“小圆子，我想吃红豆沙小圆子。在附属中学的一个小巷子里，我回去给你发定位。”
“好，明天给你带小圆子。”
东门到随园还是近了些，周见春把被子放在台阶上问她能不能提上去。
“放心吧，我在二楼，很近。”
她拍拍胸脯保证，周见春也不和她争，挥挥手目送她拐到楼梯口，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被子还挺沉的其实，主要是手提袋也很细，受力面积太小。周见春一走，卢郁雪就放在地上拖了，虽然她刚刚也没提离地多少。
这就看出宿舍少一个人的好处。她们平时挂不下的衣服和屯的纸湿巾什么的都往空床铺那里放。
卢郁雪把被子塞到空床铺的桌子下，瘫在椅子上给自己缓缓。
不知道卢远峰有没有到家，卢郁雪给手机充上电，点开几个星期没有消息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聊。
【被子我拿到了，你们也要注意保暖，不要把钱花在医院里[玫瑰]】
能成为通用表情包都是有理由的，玫瑰花，就是好用。
【爸：[强]】
【妈：[拥抱]】
卢郁雪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回复，觉得周见春应该去和他们讲一下爱是需要表达的。
这也太含蓄了。
算了，维护一下队形吧。
【[爱心]】
没人回复，卢郁雪起身洗个手回来，群聊弹出一个红包。
【妈：[周末快乐]】
好奇怪的理由，既然如此，她也快乐一下吧。
总共就发了二百块钱，郁青抢了一百出头，卢郁雪抢了六十八，卢远峰第一个点开但只有几块钱。
【妈：看看你爸这人，一点钱不想出，幸亏没让他捞个大的】
卢远峰很快认错，又发了几个红包。卢郁雪一个字不说，哼哧哼哧一晚上抢了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周六果然降了温，明明门都关得死死的，但室内已是冷到发硬的空气，以至于手在被子外面玩会儿手机都要缩进被窝暖一会儿再继续玩。
平时多是早八，就算早十，九点钟也要起床，能一觉睡到自然醒，还得是周末。
周见春到随园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一点钟，卢郁雪穿着睡衣连个外套都没披就下了楼。
小圆子递到卢郁雪手中还是热的，半透明的封盖上挂满了水珠。
“那我走了。”
他确实比昨天穿得多了点，但还是被风吹了一路。递过来时弯曲的指关节是浅粉色，面上也是。
似乎人一冷，皮肉就会更紧实。现在看周见春更像高中时候了，有棱有角，锋芒毕露。
“再见。”
她挥挥手转身走向闸机口，周见春却说：“明天见。”
刷脸机的机械女音结束后，卢郁雪才转过身看他，“明天，再说吧。周末不太想出门，周一见。”
降温后的江林市是阴天，日光稀薄，只呈出浅淡的杏仁黄。
她将塑料袋子举到和脸颊齐平的高度。浅淡到分不出太阳在哪的稀薄日光聚在塑料袋凹凸不平的地方，映得她的面容明朗。
“周一见。”
他答应了卢郁雪的见面邀请。
周见春走后不过两三个小时，连那样浅淡的杏仁黄都彻底消失不见。江林市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期，多见于春冬。
特征为大雾，可见度低，水汽充沛，充沛到只是在雾中走过头发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看不见成型的水珠，但头发是塌的，衣服也是潮的。
这种雾气如果不是遇到大晴天，几乎不会散。周日一整天，都是这样的雾气。
周一早上卢郁雪上早八，拉开帘子，还是这样的天气。阳台外的路灯都只能看清两三盏，对面宿舍楼也隐隐约约的，只露出一个角让人分辨有栋建筑在这。
“什么时候晴天啊。”
卢郁雪抱怨了一句，正在擦护肤品的叶敏回道：“过几天吧，周末好像是晴天。”
她拿起手机回了个消息，探头问在洗漱的卢郁雪，“你吃早饭吗？沈嘉慧在食堂排米粉，问我们俩吃不吃。”
卢郁雪摇摇头，又快速漱了个口泡沫还没有冲干净就回话，“我不吃，你去吧。”
“OK，那我给她回消息了。”
随园离教学楼不远，卢郁雪拔完插座又关灯挽着叶敏胳膊急急下楼。
周见春就站在随园二栋的路灯下，离闸机口不过几十米的地方。
卢郁雪想起自己和周见春说周一见，但忘了说时间，而且他们都是早八，自然而然就是现在了。
云雾如烟，水汽弥漫。光线也像是被曲折掰碎，辨不清方位，迷蒙地氤氲开来。风不知从哪里来，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带着潮湿的气息。
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和叶敏说，怪她没说好时间，总不能三个人一起走吧。
后背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叶敏撩了撩在帽檐外面的头发，“我得找沈嘉慧吃早餐，就不和你们俩一起走了。”
卢郁雪站在周见春身边，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憋笑。
“雾有点大啊，你俩可得小心点，别摔了。”
叶敏说完冲周见春扬扬下巴，卢郁雪还低着头在笑。蹭着指尖而过的水汽被包裹挤散，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水汽弥漫，像一场不淋人的小雨。
“不会摔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