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型祓除展开得很急。
不过有赖这段时间简洁有效的新制度,人员调动上变得精准,甚至对于任务讲解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短短一个小时,已经聚集了那附近快五十名的各级咒术师。因为是咒术界和神社本厅一起行动,夏油杰有幸和一位神官共乘一车,眼尾瞥见他在信纸上认真写下遗书。好吧,此次任务信息在开头就已经说明,任务目标危险性极高,那是个头上有缝合线的家伙,擅长夺舍他人的大脑,也许就是以此为术式呢。
事关生命,勉强算作普通人的神官大人想要留下一份遗书再正常不过。
三三两两的车辆将人们带到了执行任务的地点,有些特别,是在距离日上山不远的,一座名为“阳炎山”的地方。
夏油杰近期才去过水笼神社,又和自己的两个同期一起迷过路,后续专门查过地图和行进攻略,信息量比较少,但对于水笼神社附近有标注的几个地名都有些印象。据现在能查到的资料上说,那里以前的信仰似乎和水笼神社同源,这种信仰以日上山为圆心辐射周边,故而他们不定期会为日上山举办一场大型的祭祀活动,送一种名叫“柩笼”的东西到日上山里一些特殊地点。可后来似乎是发生了诅咒、也有说是天灾、人祸,日上山的信仰近乎断绝,阳炎山附近原本信仰着的居民随着科技与文化的发展陆陆续续离开那个地方,可能时至今日,晴世目前所在的水笼神社是唯一的信仰留存地。
这样说来,晴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某个层面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保护古老的信仰什么的。夏油杰如此想着,车便已到了目的地。
阳炎山没有形成正规的神社,倒是在半山腰处有个旧祭场。此前有几面之缘的大神官安生国彦白衣白袴,不知在山脚伫立了多久,他侧耳听着手机那头的汇报,又简短地下达几个命令,大意好像是要他们设下关卡防止行人乱入,并全力让某个人现身,说的是这次的围猎对象吧。一边说着,他看到安生国彦手里还摆弄起一份泛黄的旧地图。夏油杰猜,那大概是此次祓除任务地区的旧版地图,毕竟诅咒或者诅咒师必然是要冲着点什么来的,而曾经作为祭场存在的地方,多半有什么诅咒盘桓。咒术师需要防范的便是这种突发情况。
神社本厅出于谨慎,刚结束祓除任务的五条悟也被加急送了过来。
打着哈欠的五条悟双手插兜,墨镜下那双苍青色的慢悠悠扫过周围一圈,他抬手揽过夏油杰的肩膀摇来晃去,以一种极其浮夸的语气大喊:“杰,这里一点诅咒都没有欸!天呐要是这种地方再多一天,没有用的家伙们岂不是可以不工作了?太好了吧!”
“啊,但很明显的不可能的。”夏油杰习惯地搭了句话。大神官安生国彦听见声音时便朝这边看了过来,不知为何,五条悟原还有些闹腾的动作忽然一滞,苍青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安生国彦的方向,被「六眼」盯上的滋味,夏油杰试过,总得来说,会感觉那双苍青之瞳的视线太过锋利,不太好受。
但安生国彦似乎感觉不到一般,眼风扫过他们,而后又移开目光做自己的事。
安生国彦的镇定并不叫人意外,反而应该说,一位身居高位的大神官被六眼神子轻易吓到才算滑稽,啊,这么说,以前总监部的那些老头子可真是逊啊。但五条悟一直不动,夏油杰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他这位挚友。看起来像是在咬牙,眼神也太凶了吧?他胳膊肘轻撞:“就算悟你看不爽大神官也别太明显了,别给别人造成困扰啊。”
“那是一个活人对吧?”五条悟用力眨了眨眼睛,手指指向夏油杰的眼睛,又指了指安生国彦,“杰你的眼睛没有坏掉吧?那是个活生生的会动的人吧?”
“喂,悟,看得到的东西就不需要说两遍了。”夏油杰轻叹一口气。
“可是我的眼睛告诉我,那是个不存在的人。”五条悟少见地冷了脸色,“就好像那家伙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具徒有能量的空壳,空壳还活在人世,占据着人的身份,真恶心啊。”
为什么以前没看出来呢?
「六眼」看见了什么,安生国彦如今已经不在意了,亦或能这么说,就算他的秘密被公开,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了。当做之事正在眼前,当行之路将遍行过,这具躯体实际也该走到尽头。随着如今这个世界和人类对于自然的态度,「虫」的衰弱和远离已成为常态,维持的力量变弱,而今支撑不了形态在所难免,躯体能感受到的死亡正如灰土渐渐将他掩埋,每一口呼吸都是恩赐。安生国彦倒觉得自己一直躁动的心终于开始变得宁静了,他只希望残躯能撑得更久一些,他得想办法撑到把这一切终结的时刻。到那时,所有偏差归于正轨,而自己,则随黑泽晴世一起去往水上之宫。
去完成他这一生的愧疚和遗憾。
而群山将吞没太阳之后,天地终于陷入一片黑暗,阳炎山夜间本该有动物、昆虫的声响,如今却安静到有些诡异,此刻向着天空生长的树木好似猛兽的爪牙,随时准备扑杀深入其中的陌生来客。黑暗是无声的,眼睛看不见的事物,其他感官便会将周遭一切放大。手持忌火之灯的神官们多少都有些恐惧,相较于有说有笑甚至在说风凉话的咒术师们,神官们更像被迫得成为英雄的普通人。他们没有看透一切的眼,也没有切实保证性命无忧的术式,可在大神官提着灯立在众人面前,神情肃穆之际,恐惧的心跳开始放缓。
安生国彦的双眸因手中灯火显得明亮非常:“诸君,我明白此次的任务艰难非常,对方狡猾、阴狠,无有为人的底线,消息灵通的应当知晓他此前的恶行,这是一次危险性极高的任务,接下来进入山林的每一步都是与性命相关的赌局,恐惧和后退只会被对方当做食粮,为了现在的自己,也为了未来的大家,一生悬命,我只能说,一生悬命,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竭尽全力,将对方捉拿格杀。”
“出于我本人的意愿和职责,也是诸君身上的职责。”安生国彦言辞恳切,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随后深鞠一礼:“拜托了!”
黑暗中,人们诚然无法避免恐惧的心理,但只要手中火光还在,一点点勇气也足够让人迈出前行的步伐。更何况,在他们面前的是神社本厅最高领袖,是如此真切的嘱托。无论心底愿意与否,此时的他们都被同一种情绪所感染,向安生国彦的方向回以深深一礼:
“万死不辞!”
看着那一张张面孔,安生国彦心中平静非常,抬手让人向下分发武器和符纸,确定行动时间。
原本在任务之前的动员发言是带着些可笑,但此刻又值得尊敬。在旁目睹全程的咒术师手里都提着一盏神社本厅分发的灯火,他们接触这个世界令人恐惧的事物太多,生命的存活与死亡都已习以为常。一切都看轻的咒术师鲜少接受如此郑重的托付,正如此刻,神社本厅的内部人员正将符纸放到他们手中,诚恳地说着:“武运昌隆。”
太像什么大河剧的某些决战时刻了。夏油杰也提着一盏忌火之灯,瞥了眼符纸上的内容,参照从课堂上学过的一些宗教仪式符文释义,大约是用于保护生命安全。想了想,尽管以他的实力,这个东西只是个玩具,但……他将符纸塞进口袋。
刚刚的一切也被夏油杰看在眼里。
依照悟之前的说法,神社本厅的大神官在某个时间段一定是做了某种仪式或者经历了什么,目前的状态已不能被称为人类了。非人的存在说着为了人类的话语,听起来很荒诞,但咒术师眼中的世界本就是扭曲的,夏油杰心中忽然觉得,哪怕他与大神官之间理念不合,但那些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这样想着,夏油杰转头看向自己提着灯嘟嘟囔囔的同期挚友。
“欸,原来神社本厅里藏了这种东西啊……”在他身边的五条悟盯着手里的灯兀自说着:“很普通又老土的防风提灯,燃油也没有什么特别,哦哦,那就只能是里面燃芯吧?虽然很微弱,但又有些熟悉……老子肯定在哪见过。”
眼见着五条悟站在原地摆出“聪明一休”的挠头姿势,夏油杰突然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了。他召唤出十几只咒灵潜入森林,而后自己跟着队伍前进,其他咒术师对于传闻中的「六眼」神子也没有想靠近的想法,毕竟名头和滤镜在那里,看见本人那些东西也会被打破,于是纷纷绕开,默默向阳炎山行进。
五条悟恍若未觉,此刻他在脑海中不断对比与之相似的事物,良久,忽然记忆闪回,他记起一片茜红的天空,以及一盏安静闪烁火光的灯。突然缺失的咒力,晴世身上长久存在的封印,突然变得诡异的大神官,看似合理却无法解释的离去,这些疑点即将连成一条线,但无论如何都缺了一个必要条件。这让五条悟有些烦躁,手里的灯摇摇晃晃,下一秒,高挑的少年直接从原地消失。
跟着队伍行入森林的夏油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昏暗的世界里,微弱的火光很快便看不清了,他没有在意,只是操纵着咒灵搜寻着此次的任务目标。夜间在山中行走,体感温度和真实气温会比平地略低,沿着草木遮掩的山径行过鸟居,夏油杰感周身陷入难言的水汽之中,起初他认为这是正常的,但随着无意瞥向防风提灯,看见周围冒出丝丝缕缕的烟气,他才意识到整座阳炎山的异常。
有训练体术的夏油杰对于温度的感知本身不算敏感,加之咒力加持,对于寒冷的耐受度也是较强的,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凭自身察觉周围温度的异常。不,应该是水汽的异常。
奇怪的水汽会让人体的肌肤还有衣料陷入潮湿,加上较低的山间气温,会发生什么?夏油杰还未发现,但队伍中已有人发出惊呼。
“那个!那个是不是任务目标!”一个体型瘦削的神官手指直直地指着黑魆魆的地方,声音都在打颤:“不对,那边是一个女孩,白发的女孩,她的身后跟着好长的队伍!”沙哑的声音几乎是嘶喊出声,在林间回荡,为避免打草惊蛇,同行几个靠得近的当即捂住了那人的嘴巴,掩住了恐惧的叫喊,只余几句呜呜声。
“啊哈……那家伙被这座山莫名其妙的灵场影响了呢。”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夏油杰身边,轻笑一声。
“……灵场?什么样的灵场会让人见到幻象?”夏油杰挑眉。
“问那个空壳啊。”五条悟抬手指向安生国彦,“这种灯就是处理这种情况的,里面燃烧的灯芯能避免人们在灵场里看见不一般的东西,那家伙估计是有些灵力在身,灵场正在吸引他。”
“这座山似乎在吸引着什么东西。”五条悟环顾一周,手指西方,“那边比这里更强,似乎还藏了不得了的东西,灵场正在扩大呢。”
西方,那座山夏油杰在地图上看过。
疑问还未道出,他的神色忽而一凛,在山间游走搜寻的咒灵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施放咒力。只是他的术式操控的咒灵无法提供精准的位置,夏油杰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合作多次的五条悟自然明白含义,「六眼」一扫,冷笑:
“哦,出现啦,杰,那个家伙打算下网抓我们呢。”
说完,两人脚下一动,动作迅猛地向一处奔去,身形很快隐入黑暗。
“大神官,夏油和六眼似乎发现任务的踪迹。”队伍中一直关注人数变动的一位神官当即跑到安生国彦身侧报告。
安生国彦脚步未停,“不用管,让其余咒术师看顾好下面的神官,不要让他们被带走。”
这场大型祓除任务的实际任务者早已定好,当代最有潜力升为特级的两位咒术师除却同伴之间的默契,力量也不相上下,没有谁能跟上他们的节奏。倒不如,趁此机会借阳炎山的灵场暂时控制夜泉的躁动。
古老的祭场杂草横生,神官们一手提灯,或跪、或坐、或站,阖目齐声颂道:
“敬呼尊名,久远之躯,阳神水笼。”
草叶倒折,一个青年从荒草中跌出,回头对上一只过分硕大的眼瞳,紧接其后的是呼啸而来的蓝光。
“砰——”术式在山林间打出一个大坑。
安生国彦砸开忌火之灯,火苗沿着燃油向中心蔓延,他的口中诵念未停:“众生与灵,死生蒙恩……”
“一起……来玩吧……”从幼稚园里诞生的三级咒灵匍匐在地,模仿着青年的动作,四手两足飞快向他滑动。青年也就是羂索,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烦躁,他为了能混进水笼神社,特地选了一具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躯壳,这也导致他面对咒灵时,除了用起效最慢的阵法,根本没有对付咒灵的能力。更何况,五条悟的术式总在不经意间打到他的身边,那不会致死,躲不开这具身体便是重伤,颇像只逗弄猎物的、恶趣味的猫。
“真是很不错的术式啊。”五条悟双手插兜,笑嘻嘻地看着羂索头顶那道缝合线,“要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