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几十个刺客等了许久,许青和一行人都要从他们眼前走过了,始终没等到山匪出手。
他们跟了一路,并没有把握在这么多高手的护卫下取走许青和的人头,甚至还要从诸多同行的围追堵截之中逃出生天,留得性命和人头去领赏。
但这些山匪的加入,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
山匪中显然有人发现了他们,压着众匪,不肯做吸引火力的出头鸟。
“机会难得,不能再等了。”
两个刺客按捺不住,率先现身,等他们被黑甲军和侍卫围住,山匪高喊着冲下山坡。
“就这点儿耐心,还想领赏金。”
其他刺客陆续出手,争抢着直冲许青和所在的马车而去。
其中一个刺客凭借轻功快人一步,一掌破开马车门,车厢内却不见预想中惊慌失措的小女子,而是一个黑衣的中年男子,和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那是他死前最后所见。
刺客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后知后觉地发现许青和并不在,不只是她,本该随行侍候的丫鬟婆子也一个都不在。
“中计了!”
“是圈套!”
刺客们匆匆撤离,只留下倾巢而出的山匪。然而他们数量再多,对侍卫而言,也不过是乌合之众,顷刻间便被杀了个干净。
其中一两人装死藏在尸体间,趁侍卫收剑离开时逃脱。
过安留下一部分人清道,让其余的随他原路折返,去山谷外的乡间小客栈接自家小姐。
此时,不算宽敞的客栈内同样鲜红浸雪,尸横满地。
那些察觉到不对,没有进山谷的刺客现下仅剩一个活口。
承影步步逼近,每次刺客以为能逃出生天的时,他都会截断他的生路,而当刺客要放弃挣扎受死的时候,他又刚巧露出破绽,让刺客以为自己还能活命。
这样的折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即便能看穿这个恶劣的少年猫戏老鼠的想法,刺客依旧会忍不住去抢夺那一线生机,依旧会在求生无门之际心死。
彻底力竭后,他终于能选择平躺在地,萦绕心头多时的屈辱感散去,死亡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承影看着猎物像死尸一样躺在被雪水浸湿的泥地里,半分不想去捡近在咫尺的兵器,兴致一下子淡了。
他掷出手中银丝,绞住刺客的脖颈。
明明稍一用力,就能把他的头颅削下来,承影却偏要一点一点收紧,期待着他会在某个生死一线的时刻,做出令他惊讶的挣扎。
然而并没有。
许青和侧对着屋外的血腥狼藉,一身青衣如碧,抱着见惯大场面的黑猫,正和手脚发颤、说话结巴的客栈掌柜点算赔偿数目。余光瞥见刺客断气,少年收手,不由地松了口气。
往后可不敢轻易使唤他了。
早些解了同生蛊,早些分道扬镳才好。
目睹全程的李槐心底发毛,
先前听说小姐花十万两买了个杀手回来做侍卫,他便格外关注承影。
这人嗓子嫩,个子也还有的长,一看就年纪不大,总爱带个面具,性格也不好,半点儿不合群,可几次试探下来,他发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要比自己高出许多。
幸好,他对小姐并无异心,反而格外关注小姐的安危。
再后来,听说了同生蛊的存在,李槐便彻底放下心。时间久了,他甚至会忘记队伍里有这么个沉默危险的杀手。
以他的年纪和武功,本就像是自小被训练的杀手,现在看他虐杀刺客,李槐彻底确定了。
世道不太平,多的是孤儿流亡,有些根骨好的会被江湖中的杀手组织带走豢养,从此再不得自由。
他们被有意地培养成缺少欲望和情感的兵器,就连人情世故也不太懂,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只能任由天性被吞噬,变得麻木扭曲。
拥有这样成长经历的人,生命中万事万物都灰败无趣,唯二生动的就是学杀人和杀人,他们能找的乐趣,也只在这两件事上。
杀手从来只懂猜疑,连同伴都不能信任,更别指望他们学会忠诚。
若是同生蛊解,他说不定会反噬小姐。今日,他戏弄绞杀的人是刺客,将来的某一天,说不定会是他们,是小姐。
然而,李槐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承影,而是另一边抱着刀旁观的白衣侍卫仇染。
先前小姐让仇染和过安他们一起去山谷官道开路,仇染拒绝了。
李槐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不多话的熟面孔,并不受小姐约束。
比起其他侍卫,仇染看着要文气些,平常也不爱与人多相处。不同于承影的孤僻冷漠,防备心重,仇染对他们隐隐有种傲然和轻蔑。
小姐身边的侍卫通常只会留一年,但他记得清楚,仇染跟在小姐身边约莫有三四年了。无论是小姐去边关送粮食军需,还是侯爷回长陵送年货,他都曾见过他。
方才,也不知是早有仇怨,还是想试探下承影这个新人的武功,仇染佯作帮忙,轻飘飘提刀挡了一下,还是让刺客往他后背去了。
得亏这小子警惕性高,不然的话,还没长成就入土了。
仇染用的刀法,他以前没怎么见过,方才看得多了,总觉得熟悉,像是宫中内侍惯用的破空刀。
牵涉到宫里的人,事儿可大了。
眼看客栈掌柜收了银子躲去后院,李槐掐准时机过去,压低声音直接开口,“小姐,我怎么瞧着仇染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许青和心头一跳,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有声响传来,两人同时往外看,是过安他们回来了。
时机正好,可以把这事含糊揭过去,但她不能。
于是她从容地把李槐的注意力引回来,“槐叔怎么看出来的?仇侍卫的确是行宫里出来的,因为得罪了李太妃。”
她一开口,承影和仇染也看过来,闻言,仇染目光微动。
许青和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哪座行宫,哪位李太妃,就靠他去准备了。
若是让眼前这位李副将和许候察觉端倪,他绝不可能再留下。
过安领着侍卫进了门,“小姐,可以出发了。”
载上客房里藏匿的女眷,车马再度踏上山谷官道,风息石稳,林寒坡静,一路顺畅无阻,只是血腥气久久不散。
走出山谷,翻过两座山,穿过一片林子,天色转暗时,他们意外地看见了村落民居,一个侍卫喜形于色,“太好了,今晚可以在村里借宿!”
李槐却打了个手势,他看见远处一群村民聚集在村口。后面的士兵和侍卫相继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许青和一个人靠着马车壁,搂着猫打瞌睡。
王嬷嬷和丫鬟害怕她身上的血腥味,不敢与她同乘。
随着马车靠近村落,七嘴八舌的人声越来越吵,黑猫抖了下耳朵,她皱皱眉头,皆被吵醒。
睁着迷蒙的眼,她敲了敲窗棂,微哑的嗓音略带不满,“外面怎么了?”
旁边骑着马慢行的承影靠过来,“小姐,前面有个村子,村民在讨论一块石头。”
听清是他的声音,许青和彻底清醒,瞬间挺直腰身,沉默了下,回一句:“多谢。”
承影心头有些不适,觉得这句“多谢”透着疏离。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有多熟悉,多年前,重逢后,加起来都没说过几句话。
“石头上那几个字到底怎么念啊?”
“昨天晚上村碑石没了,突然出现这块巨石,是不是山神有什么警示?”
“我看不是山神,是几年前那个厉鬼回来了,以此示威。”
“搬开了,搬开了,快看,下面压着龙骨!”
“真的是一条龙!”
许青和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好奇的不得了,恰好李槐让大家在村口停住,她戴上面纱,想要出去看个究竟。
见她滚着轮椅要出来,车夫跳下马车,熟练地叫来两个高高壮壮的仆妇。一个抱着许青和先从马车上下来,另一个把轮椅搬下来。
李槐走过来,亲自为她推轮椅。
人群外围的村民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此时见一个披甲佩剑的男人推着轮椅上明显是富贵人家小姐的姑娘走近,后面还有侍卫和士兵跟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两边分散,让出一条道来,好奇又忌惮地瞧着他们。
许青和不用挤,一来就看见了浅坑下面的东西。
它盘曲在黄土泥石间,半隐半现,当真像是一条睡过去千百年,肉身尽腐,只剩下白骨的龙。
骨龙长约三丈有余,未被泥土覆盖的部分莹白如玉质,龙角、龙首、龙爪、龙脊有轻微的损伤,是被重物压的,但只要看上一眼,便能自动对应上传说中龙的鹿角、驼头、鹰爪、蛇身。
而且,这条骨龙几乎看不出拼凑痕迹,简直宛若天成。
“实在是太美了。”许青和半点儿移不开眼。
“这不会真是龙吧?”过安凑到李槐旁边,李槐自看到骨龙后便惊疑不定,“难说。”
仇染低低嗤笑一声,“怎么瞧着,都像是被换了头,接上四爪的蛇。”
他的话里有明晃晃的轻蔑,直撞上萦绕四周的敬慕和忧惧。
“胡说什么!哪有这么大的蛇?”一个村民开口反驳,驳完后冷汗一冒,想起来,“好像还真有。”
“对呀,山上那条黄金大蟒不就有三丈长”
“倘若真是那畜生,咱们从此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真是它,那才要提心吊胆。”一个猎户打扮的人打断了村民们的欢快高兴,严肃道:“山上的黄金大蟒可不止一条,而是一公一母,若是其中之一死在我们村口,另一条,怕是要来寻仇。”
“啊!秦武,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咱们赶紧把这堆骨头扔到远处埋了吧?”
“可要真是龙骨,咱们不供奉,岂不是得罪了神龙?”
“是啊,来年无雨,庄稼可怎么办?”
有村民拿不定主意,去问头发胡子一样白的老村长。
许青和这会儿终于舍得挪开目光,抬眼就见到一块巨石,和石头上醒目的六个大字:真龙现,定王归。
定王?
巨石周围靠坐着十来个壮年男子,一边喘气擦汗,一边好奇地看着龙骨。老村长站在巨石旁边,仰头看着石头上的字,神色凝重,忧愁满怀。
好像比起龙骨蛇尸,这六个字更能招致灾祸。
许青和眸光微动,大家都在看龙骨,只有他一人关注石头上的谶语,看样子,这位老村长是他们当中难得认识字的人,而且颇有见识。
村民叫了好几声,老村长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他看着浅坑里的龙骨摸了两把胡子,开口道:“咱们把龙骨请到五里外的红霞坡去,小心埋好,再建一座小庙供奉吧。”
事不宜迟,村民打算连夜动工。
趁着人群未散,许青和一个眼神,李平威赶忙上前,“诸位且慢,我等护送小姐路过宝地,这天色已晚,不知谁家可有空房,能容我们歇息一晚,当然,我们不会白住,必定会以客栈的价格支付房钱。”
村民看他们披甲佩刀,有些迟疑,猎户倒是欣然应允,说他们家可以借宿,但希望他们能出几个人,和他们一起请龙埋骨。
许青和答应了,老村长找出几户合适的人家,安排他们留宿。
入夜,冷月高悬,万籁俱寂。
承影和几个侍卫睡在许青和隔壁的房间,他侧躺背对几人,浅眠之中察觉到一个侍卫蹑手蹑脚起夜,过了好一会儿,始终没听见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