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宫。
檀香袅袅,木鱼声阵阵。
陆挚瑜坐在古琴旁,纤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正弹一曲《凤求凰》。
端着冷酒的宫女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她们的三公主两日前才刚处置了贴身宫女,那宫女两颊红肿、口吐鲜血的模样尚还历历在目。
一时间,含章宫上下人人自危。
忽然,陆挚瑜的手动得快了起来,弹到一个高昂的音节时,用力过度,竟将那根琴弦生生拨断。
“嘣”的一声,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陆挚瑜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那架价值不菲的古琴。
古琴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宫女被吓得双肩都抖了一下,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手中木盘开始哆嗦。
陆挚瑜今日并未束发,头上仅戴着一根古朴的木钗,衣着更是素雅,让人一时看不出她的身份,只觉得比那道姑还要洁净朴素几分。
她缓缓走到那宫女身前,素净的手未戴任何首饰,端起那只银杯,反凑到宫女唇边。
宫女瑟缩地厉害,鼻尖传来那杯冷酒中浮动的香气,登时吓得快哭了,膝盖一软便重重地跪了下去,畏惧得连脚尖都绷紧了,带着哭腔道:“三……三公主……”
“你叫我什么?”
陆挚瑜望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头颅,绕着她走了两步,长裙曳地,声音阴冷如鬼魅。
宫女心头一震,忙说:“殿下,您是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说着,她不停磕头,仿佛命悬一线,连陆挚瑜已经来到了她身后都不知道。
直到背上突然一重,宫女才反应过来,这位喜怒无常的三公主,是不会轻易绕了她了。
果不其然,陆挚瑜踩着她的背,而后猛地一踏,空气中传来什么被压断的声音,“咔擦咔擦”的骨裂声,传入门口站着的宫女耳中,没有一个是不心惊肉颤的。
宫女痛得泪眼模糊,直不起腰来,也不敢使力气,只能任由陆挚瑜泄愤。
陆挚瑜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辛辣冰凉的感觉窜遍全身,她重复着每日的习惯,只是今日未将杯子好端端放回去,而是猛地捏紧,接着对准宫女的头颅,狠狠砸了过去!
精巧的银杯撞过宫女的额头,而后完好无损地滚落在地。
宫女已经被折磨得哼也不敢哼,只在心里恨自己为何不能尽快晕过去,结束这场残忍的刑罚。
陆挚瑜冷笑一声,抬起了压着宫女脊背的脚,慢慢道:“我说过了,你们都要称我为殿下,以后再敢忘记,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宫女强忍着喉间腥甜,怯弱道:“是……是……殿下恕罪……”
含章宫里人人都知道,外人面前温柔善良的三公主陆挚瑜,背地里是怎样的丧心病狂。
她们都清楚陆挚瑜的意思,三公主只是三公主,而殿下却可以是任何皇子,也是陆挚瑜沉溺其中的美梦。
“瑜儿,你在做什么?”
苏钰榕听见动静,忙在佛前放下经书,由贴身宫女搀扶着,着急忙慌地赶来。
一进屋,便看见地上一片狼藉,那名宫女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母妃。”陆挚瑜冷淡地唤了一声。
她转过脸,面无表情地与苏贵妃对视:“不过是处罚一个不懂事的下人罢了,是谁去搅扰母妃念佛的?”
此话一出,苏贵妃身后的宫女们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苏钰榕强忍住两眼一黑想要昏过去的冲动,让人把那名受了伤的宫女拉下去。
屋里只剩她和陆挚瑜。
“瑜儿,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脾气越来越坏,前日你刚刚处罚了一个宫女,今日又发什么脾气?无论如何,宫女也是人,宫女的命也是一条命,你不能随意打骂她们。”
苏钰榕紧皱着眉头,呵斥道。
陆挚瑜却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苏钰榕,“母妃,您的意思是说,孩儿不光要在外面自甘下贱,连在含章宫,都要对区区宫女做小伏低吗?”
苏钰榕愣住了,一时搪塞:“母妃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着,想去牵女儿的手。
陆挚瑜却将她一把拍开,指着她的鼻子,咬牙道:
“够了!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只一味地叫我忍让,让我不要出风头,你自己懦弱,什么都不争不抢,连后位都能拱手让人,一个比你小九岁的谢书藜都能捷足先登,踩到你头上去!但我呢?我是堂堂公主,凭什么年纪轻轻就要清心寡欲,陪你吃斋念佛?!”
苏钰榕摇摇头,眼睛发红,“不是的,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母妃是……”
陆挚瑜丝毫不在意她的眼泪,朝她吼道:“别说了!”
她心中的愤懑揉作一团,化作喷发的火焰:“如果不是你没用,我早就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嫡公主了!可是现在呢?我算个什么?母妃,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为什么旁人的母亲都会为他们争,而你不作为就算了,竟还天天劝我不要去争!”
陆挚瑜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你可知你女儿在外面被人作践成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只知闭起宫门来吃斋念佛,便是万事大吉了?是,你自己是清净了,但我呢?父皇他宁愿见谢明夷一个外人,都不愿意见我哪怕一面!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被你给活生生连累成了这个样子?!”
苏钰榕听到这里,已经是心碎难抑,她知道女儿时有怨言,却不知陆挚瑜已怨恨她到如此地步,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拼命摇头:
“瑜儿,不是的,母妃怎会不在意你?你是母妃身上活脱脱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是母妃的命,母妃什么都愿意给你……”
“若我真是你的命,那你现在自称的就不是母妃,而是母后了。”
陆挚瑜冷冷一笑,讽刺道。
苏钰榕震惊地看着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体贴温顺的女儿,会露出这样狰狞的一面。
陆挚瑜见她不说话,便平复了情绪,继续道:“从外祖父一家落难,而你只知道装死开始,我便对你大失所望了。母妃,你是一个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不顾的人,我又怎么能指望你顾着我?为我搏一个好前程?”
苏钰榕的心口无比疼痛,窒息感入侵身体,她甚至不敢直视陆挚瑜,“母妃是有苦衷的!当年你外祖父逼我入宫……”
“苦衷?”陆挚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有苦衷便可以随意作践你的女儿?让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卑微,只配屈居人下?”
“母妃啊母妃,你可曾注意过,你女儿写得一手好字,不比任何皇子差,你女儿弹琴弹得极好,在百花宴上,独有我听出那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女谈错了一个音?”
“太子不过是个庸才,只因沾了先皇后的光,他才能这么趾高气扬!而我呢?我不光在你这个贵妃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被你逼得小心翼翼,事事不敢拔尖,现在父皇不肯见我,但我知道,在他心中,或许根本想不起我是谁来!我在众人眼里,彻底成了一个人微言轻的废物,连那个贱种陆微雪都不如,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这都是你带给我的!”
陆挚瑜一气呵成,把这么多年的不满和委屈,全都吐了个干净。
苏钰榕早已痛苦不已,她喃喃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这么多年……”
“你走。”
陆挚瑜背过身去,不想听她的任何解释。
从记事起,她便被压抑了一切欲.望,在好胜心萌芽之际,苏钰榕便将其生生掐断。
打着安稳度日、为她好的旗子,逼她过清心寡欲的日子,二十年过去了,陆挚瑜看不到未来。
她早就疯了。
苏钰榕的哭声传来,陆挚瑜烦躁得很,直接将她推到门外,而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她不顾苏钰榕在门外的苦苦哀求,只是狠心道:“你走!你去念你的佛!”
好半晌,苏钰榕都没有说话。
等陆挚瑜再打开门时,只看到宫女们惶恐的脸。
“殿、殿下,娘娘回去了,让我们侍候好您……”
“嗯。”陆挚瑜点点头,扬起一个和善的笑脸。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方才还跟自己的母亲爆发激烈争吵的人。
那个满面春风、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三公主,好像又回来了。
“秋华,你过来。”
被突然点名的秋华浑身一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陆挚瑜让她进了屋,而后关上了门。
门外,宫女们都露出担心的神情。
秋华认命般跪在地上,道:“殿下,您要杀要剐,只冲着奴婢来就好,但娘娘她真的是很疼爱您的,只求您不要跟娘娘有隔阂……”
她是苏贵妃的贴身宫女之一,为了苏贵妃,壮着胆子也要劝劝陆挚瑜。
陆挚瑜却轻笑一声:“秋华姑姑,想来你是误会了吧。”
话是这么说,却没让秋华起来。
陆挚瑜无比喜欢被跪拜的感觉,更喜欢别人朝她露出惧怕的表情。
只有低位者才会有的表情。
秋华静静跪着,任由陆挚瑜欣赏她臣服的姿势。
“我记得母妃说过,我那表妹,苏钰筱,好像悄悄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