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知远带人赶到了。
阿贵带的人当即被猛烈的枪响逼退。
暮色西沉,加之此处地处偏僻,即使枪声如雷也引不起岛上人的注意。
裴云泽已经把孟青萍安全送到船上,又折回头来拉着沈念华就跑。
得救的沈念华面色黑沉,牙关紧咬,身体颤抖得几乎要倒下,垂下的眼眸里满是杀意与不甘。所幸大家都在注意岸上的情况,没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小心!”
裴云泽高声呼喊,迅速挡在了孟青萍身前。
下一秒,子弹入肉的沉闷声响起,伴随着裴云泽的闷哼,一起传入孟青萍耳中。
“快开船!”孟青萍回身朝着任阿公大喊。
裴云泽喉间溢出几丝闷哼,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抬手都困难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染红了木质甲板,触目惊心。
“别说话,别动,保持体力。”船上没有医疗用品,孟青萍从周姨收拾来的衣物里挑了件干净的,按在裴云泽背部的伤口压迫止血,又让保镖帮忙把人弄成侧卧姿势,在送医之前进行最大限度的自救。
看着那张和高嘉佑一模一样的脸无声无息地靠在甲板上,惨白面容上因为疼痛泛起细细密密的汗珠,孟青萍心中难以抑制的迸发出疼痛,仿佛看见了高嘉佑刚从海里被打捞出来的模样。
天色骤暗淡,原本安稳的船只像是坐进了摇篮,被海浪裹挟着晃动。远处天际劈下一道闪电,滚滚雷声接踵而至,十二月初的港城竟然罕见的下起了暴雨。
孟青萍裹着围巾站在舱门前,任由飘落的雨滴拍打她的鞋面。她失神的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和如墨般的大海,耳边只余下雨水的呜咽声。
良久,她缓缓抬起胳膊,露出白皙肌肤上凝固着的嫣红血迹。纷乱的雨滴好似精灵般,从天而降,洗涤着干涸的血渍,最后没入甲板的‘湖泊’,无影无踪。
孟青萍再次踏上陆地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急得像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凯飞。
“萍姐,你们可回来了,我这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将近一米九的虬髯大汉面色涨红,不停的拍打着胸脯,安抚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脏。
若是放在平时,孟青萍或许会觉得有趣,说不定还得嘲笑他胆小,但现在,她完全提不起这个心思。
“凯飞,快找车,把他送到医院去。”孟青萍抬手指向被保镖抬下船的裴云泽。
凯飞小眼一眯,仔细瞅了一眼裴云泽的长相,惊叫着差点儿蹦起来:“我去!鬼啊!”
孟青萍气得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还他妈废话,快点儿!”
“错了!我错了!”凯飞捂着脑袋招呼后边的兄弟上前,“大海、老牛,你们俩过来,把他送医院去。”
看着送医的汽车飞速驶离自己的视线,孟青萍总算是松了口气,紧接着招手又喊了两个人过来:“你们俩,再开两辆车过来。”
“是。”
孟青萍转身拉过抱着孩子的周姨和秦云,交待道:“一会我让人把你们送到我在海边的那套别墅去,你们这一天劳心劳力,累得不轻,先好好休息。”
“那你呢?”周姨满脸担忧的看着孟青萍,心疼得不得了。
“我还有点事儿,处理好了就去陪你们。”孟青萍扯出一个笑容,安抚着拍了拍周姨的手臂,“放心。”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周姨仍不放心的叮嘱道。
“我会的。”孟青萍转头就瞥见了垮着脸躲在后边的沈念华,向她招了招手,“阿念,你也跟着周姨她们先回去休息吧。”
沈念华蔫蔫的抬起脑袋,点了两下头算是回应。
孟青萍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把人揽进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别害怕,都过去了。这次你是被我连累了,是我的错,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算是精神补偿,怎么样?”
沈念华似乎被唤醒了什么久远的记忆,眼神有一瞬间的发直,又很快恢复如常。她点点头,挤出了一个笑容:“好,都听你的。”
凯飞带着孟青萍进了提前定好的酒店会议室,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孟青萍倚靠在舒适的椅子上,任由临时找来的大夫给自己处理腿部的伤口,抬眼望向候在一边的凯飞:“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凯飞有些犹豫的看了蹲在地上处理伤口的医生一眼,眼神询问孟青萍是否要屏退不相干的人。
“大夫,伤口怎么样?”孟青萍的视线转向正在处理伤口的大夫。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开始收拾带来的医用品:“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只是有些石子扎进去了,弄出来就好了。我给你开些消炎药,按时吃,伤口一天换一次药,不出一个星期也就好了。”
“多谢。”孟青萍给了凯飞一个眼神,示意他把人送走,再多给点诊金封口。
“我送你出去。”凯飞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大夫带到了门口,从兜里摸出了一把钞票塞进他手里,警告道,“今天你没出过诊,明白吗?”
医生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这群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接过诊金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
“去吧。”
医生闻言如蒙大赦,溜的比兔子都快。
看凯飞回来,孟青萍才重新开口:“坐下说吧。”
凯飞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孟青萍秀眉微蹙,指尖不断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凯飞知道这是她想点子时的习惯,也识趣的闭上嘴,静候下文。
“从前我是考虑,把高嘉渝弄死就没人能再圈住高家这头疯狗,但现在,呵呵,攻守异形了。”孟青萍笑了,笑得颇有深意。
“怎么说?”凯飞在一旁适时接话。
“今天你也看到,我带回来的那个人,他就是咱们现在最大的杀招。”
“就那个长得跟高嘉佑一模一样的小子?”凯飞抬手指了指码头的方向。
“没错。”孟青萍扭头看向凯飞,“要是我不说,你能看出来他不是高嘉佑吗?”
凯飞眯着眼咂摸了下嘴,用力摇了摇头:“看不出来,那小子跟姓高的太像了,就...差点儿胡茬子。”
“这个好办,三天别让他刮胡子,再找个人给他修修型。”孟青萍敲击椅子的指尖一顿,问道,“凯飞,高嘉渝贩毒的证据还在你那里吧?”
“在呢,我保存的可好了。”凯飞拍着胸脯道。
“找个机会,把他交给警察。”孟青萍端过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继续说道,“盛彬卧底在高嘉渝身边这么久,证据估计都收集一推车了,之所以不抓他,想必就是少了咱们手里的那份东西。”
“盛彬?”凯飞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大大的疑惑。
“就是程斌。”
“他?”凯飞惊得站了起来,“这小子是个卧底?”
“没事,他不会把咱们牵扯进去的。”孟青萍安抚道。
“那就好。”凯飞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人也被松弛下来的肌肉带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人家不动我们,我们也不能不懂礼数,告诉手底下的兄弟,到时候跟高家的那一仗,要是碰上了,都注意着点。”
“明白。”凯飞点了点头。
得知孟青萍安然无恙,盛彬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还没从高家辞职,因此哪怕和高嘉渝闹成了那个样子,他也得按时回去上班。
阿贵在螺岛被孟知远的人打成了重伤,好不容易才逃回来,住进了医院治疗。
盛彬回去的时候,正碰上高嘉渝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文件和资料散落一地,桌子上的装饰品都碎成了渣滓,和雪白的纸张混在一起,弄得地面上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员工们都聚集在离办公室三米远的地方,瑟瑟发抖的站着,有几个胆大的还在窃窃私语,猜测着老板发怒的原因。
盛彬心里明镜似的,他当然知道高嘉渝是因为什么发怒,客观上,作为高嘉渝的贴身保镖,他有责任去劝阻老板,但主观上,他并不想去趟这个浑水。
“阿斌哥,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老板?”一个发现他来了的员工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有了出头鸟,余下的人也纷纷开口劝他往前一步,平息老板的怒火。
“对啊斌哥,老板平时最照顾你了。”
“是啊斌哥,就当救救大家了。”
“求你了,斌哥。”
......
得了,被架在这了。
盛彬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那被赶上架的鸭子,正一步步走向吃力不讨好的结局。
最终,盛彬还是抬手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心里祈祷高嘉渝最好能在他进门的第一秒就把他赶出去。
高嘉渝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进来”
盛彬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打开了房门。
地上的碎片堆积起来都能把人的鞋子淹没,盛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办公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老板,我……”
看见来人是盛彬,高嘉渝并没表现出惊讶,反而一脸平静地撩了撩头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盛彬这才注意到,高嘉渝此时狼狈不堪,胡子似乎有几天没刮,在下巴上簇起一团青皮,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也散了,几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眸子散发出浓浓的忧愁,黑眼圈几乎要掉到下巴。
“孟青萍没死,你很开心吧?”高嘉渝突然问道。
“本来就不关她的事,是你做得太过分了。”盛彬有些气愤地看着高嘉渝。
高嘉渝突然抬起头:“我过分?你明明说不在乎她,为什么在我说要杀她的时候那么紧张?”
“我那只是因为怕你再滥杀无辜。”盛彬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还要再沾上一个人的命吗?”
“哈哈哈哈哈。”高嘉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盛彬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高嘉渝突然不笑了,语气变得无比冰冷:“我做过的事情,枪毙十回都绰绰有余,还差她孟青萍这一条命吗?”
“你……”盛彬气结。
高嘉渝缓缓靠近盛彬,强行扳着他的脑袋,附在他耳边说道:“我的玩具,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孟青萍敢跟你有联系,就该死,我一定会想办法弄死她。到时候,你就是我一个人的玩具了。”
“你滚开!滚!”盛彬无法忍受高嘉渝这样物化自己,哪怕知道他床伴换得比衣服都勤,对待感情向来随意,盛彬还是无法接受这些话从高嘉渝嘴里说出来。
“受不了啊?受不了就滚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被辞退了。”高嘉渝突然捏起盛彬的下巴,眼含不屑的打量了几眼,“其实仔细看看,你也不是个能吸引人的玩具,比起我以前那些…差远了。”
“混蛋!”盛彬愤怒的甩了他一个巴掌,夺门而出。
高嘉渝缓缓抬手,摸上火辣辣的脸颊,眼神里的不屑与嘲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爱恋与悲伤。
就在今早,他收到了警局线人的消息,警方已经准备对高家动手了。
高嘉渝明白,要是再把盛彬留在这里,做困兽之斗的时候难免会误伤他。
高嘉渝把自己关进了休息室的衣柜里,只有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能让他的神经得到片刻休息。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像他的心房,黯淡无光,狭小逼仄。
盛彬那样明媚的人,不该被自己这种深陷泥潭的人拖进深渊,哪怕情感无法抑制,哪怕心痛不舍,他也必须放手。
人在放松的环境下,就会忍不住回忆。高嘉渝想到了他悲惨的童年,想起了被欺凌的过往,他该恨谁呢?
是那个把他生下来的女人?是从小欺凌他的佣人?是对他不闻不问的刘夫人?还是一直压他一头的大哥高嘉佑?然而这一次,他有了些新的想法,最可恨的,难道不是高启祥吗?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高嘉渝孤身一人来到高家的墓园,一铁锹一铁锹的挖下去,亲手把他爹的棺材挖了出来。
铁锤敲打骨头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墓园里格外清晰,高嘉渝挥动工具,慢慢的把自己老爹的尸骨敲成了渣滓,溅起的骨头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也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