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没有避着绝尘,绝尘很清楚地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烈火灼烧的痛感仍未停歇,除此之外,更有一种蚂蚁啃咬的瘙痒感从骨头缝里涌来,绝尘痛苦地闭上眼睛,但他却再没呻吟一声。
自第一次尝到熟食后,绝尘就再没有吃过活物。回想到那粘腻的鲜血,绝尘的胃里就一阵翻涌恶心。他不愿再吃活物。
也不愿,被任何人牵制。
绝尘狠狠咬了咬嘴唇,微腥的鲜血入口,与此同时,一道神力从他的灵脉处回灌,绝尘口中念诀即起,“天地元炁,乾坤朗朗;五行聚变,正气所归;身藏异物,灵光照彻;涤荡浊氛,无处遁形。”
念诀落,绝尘的眼中迸出一道精光,“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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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堇阳城内。
岳平手握摇铃,口中念念有词,他的面前摆了一只画满了符咒的金碗,碗内有一只金色的虫子。在他的念诀声中,金虫痛苦地在金碗内翻来覆去地打滚,全然没有舒缓的痕迹。
“这浮生居然这么能忍?”岳平惊讶了一瞬,手中的铃铛摇得愈来愈快,口中念诀犹如狂风肆虐般朝金碗扫去。碗在狂风之中摇摇晃晃,金虫痛得翻起了肚皮,金色渐渐从它身上褪去,翻起的肚皮变成了纯白色。
“不好!”岳平眼见不对,立马停了下来。还好他停得够快,金虫没有就此死绝,只是身上的金色黯淡了下来,肚皮变成了透明的白色,露出红色的脉络。
这只浮生着实能耐,不仅能把控制他的金虫逼回原形,还想反身追踪他。岳平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禁制的折磨,一直到天亮才停止,绝尘虽然反手想追踪那金虫,但修为与对方差距甚大,最终痛得昏厥过去。
昏厥前,绝尘灵境之海上包裹着沉伶灵识的那团白雾剧烈翻涌,缠绕在那团白雾间的金色咒文凝结成形,变成了一只金色的虫子。虫子翅膀宽大而透明,上面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头很小,顶上有两颗微小的黑色眼珠,六只腿,每条腿上都长着尖尖的倒刺。
“这只虫子,怎么这么熟悉?”沉伶回想了一下,“这虫子,长得和严弗给秋珊珊治疗的金虫一样。”
之前,他和牧镜尘在永古堂,曾在忆铃制造的幻境中看到过这样的虫子。
牧镜尘识得这金虫。只是当时在永古堂时,他对众人还有所保留,所以当时没有说明这灵虫的来源。那天在凤溪山,沉伶毫不犹豫就将收回的灵识幻象在他面前,那幻象涉及上古神祇陨落真相,沉伶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牧镜尘当下不禁生出一丝惭愧。
到此,牧镜尘也不再有所保留,“这金虫名为食灵萤。食灵萤本体为母虫,由种灵者培养,其子为小金虫,小金虫虫卵无色无味,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进入培灵者的体内。种灵三月后,虫卵即成,母虫可随意操控子虫,并凭借子虫吸收培灵者的灵力。”
这金虫如此轻巧就能窃夺别人的灵力,堪称神物,可他们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牧镜尘又道,“食灵萤是上古时期的灵物,只短暂出现过一年,就消失不见。后来,食灵萤在霞浦出现过。”
霞浦这名,大家倒是有所耳闻。这是传说中一处飘浮在海面的岛屿,无准确方位,如浮萍随海飘荡,只在傍晚晚霞交际之时才会显露出来。有传言,天昭元年的诸神大战后,存活的妖族悉数避往霞浦。诸神大战,神妖两族几乎共尽,神力消散于天际。
找到霞浦,就能找到存活的妖族,找到未消散的上古神力。为此,曾有无数道师寻找霞浦,但都一无所获。
渐渐地,霞浦之名就淡出了视野,再无几人提起。
霞浦神秘不可见。
要解除绝尘灵境之海的禁制,拿到沉伶的灵识,只能从这只金虫和它的母虫下手。
金虫的禁制在日常是无法显现的,只有等下次绝尘犯病时才能找寻解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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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陆续回了房间。
沉伶亦步亦趋地跟着牧镜尘走,丝毫没有要回自己房间的意思。
牧镜尘在房间门口停下,“你还想知道什么?”
“霞浦。”在牧镜尘说出这名字时,沉伶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如刀绞的感觉。他可以肯定,在他还未寻回的灵识中,似乎有一段正与霞浦有关。
沉伶亦有一种直觉,牧镜尘曾经到过霞浦。
“是,我曾在一百年前到过霞浦。”
当时,他被世间修道者围剿在大荒,寡不敌众,惨死大荒。魂魄离体之时,他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的肉身被人抱起,那人温度很高,犹如烈火炙烤一般。随后他的眼前恍若闪过了一道五彩斑斓的火光,牧镜尘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无际的大海,海面晚霞交际,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座小岛在他的面前显现而出。
牧镜尘当时太虚弱了,只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下一秒又昏倒了。在他倒下之前,岛内闪出一朵彩色的流光裹挟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牧镜尘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小岛上,而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完全痊愈,仿佛从未受过伤。
牧镜尘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小岛。这是一处绝佳的岛屿,整座岛都弥漫着浓郁花香,翠绿竹叶随风摇曳。但这里与他之前所在的世界全然不同。岛上住着的,不是人,而是各种各样的动物,这些动物有人脸的五官,会直立行走,会言语,牧镜尘甚至能感受到他们体内的神力波动。
牧镜尘联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一际海天一色之景象,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霞浦,这些动物是所谓的神灵—妖族。
走了有一会,一只金色软毛、庞大魁梧的猴妖找到他,说要带他去见族中长老。
牧镜尘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岛上的一处殿宇。这处殿宇由宝石砌成,高耸入云,精美辉煌,殿内墙壁上绘满了精美的壁画,大都是虫鱼鸟兽的阵法,食灵萤便是最中间的一副壁画。
为首的长老是一只狐狸妖,他对牧镜尘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交代他在岛上好生休养。
牧镜尘在霞浦待了整整两年。在这里,他和岛上的妖族成了朋友,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时光。
两年后,牧镜尘从霞浦出来了。
其实牧镜尘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来的。他如往常般入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再度出现在大荒的结界外,花满市蹲守在他的身边,见他醒来,惊喜不已,“公子,你终于醒了。”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五骸传来,牧镜尘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消失了两年的伤口再度复发,灵力枯竭,奄奄一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道师们围剿他的那天。
之后,他回到了桃花林,闭关整整九十九年,才在前几个月出关。而在霞浦的那两年时光,好似一场梦。他从未与人说起过霞浦之事。
沉伶听牧镜尘说完,若有所思。
好一会,沉伶才说,“那是一座木屋,屋顶铺盖着厚重的稻草,屋子四周种满了繁盛的桃树。桃树下有一副棋盘,棋局一月落一子。”
闻言,牧镜尘转身,“是你。”
沉伶所说木屋,正是牧镜尘在霞浦时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副未下完的棋局,被人用法阵笼罩。那棋局有些眼熟,一日,牧镜尘觉得手痒,执起白子落了一子。在他落子之时,法阵快速闪烁了一道火光划向天际。一个月后,棋局上再落一颗黑子。
一来二往,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分别一月落一子。
没想到与他下棋之人,就是沉伶。
“是我。从一百年前开始,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一道火光将我带到那里落子下棋。”这段时间以来,沉伶的灵识收拢了几段后,以前模糊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棋局被人用阵法笼罩,牧镜尘落子,火光划向霞浦的天际,即是召唤沉伶前来下棋落子。
那么...
两人想到了一块,同时脱口而出。“是棋局。”
牧镜尘在两年之后从霞浦回归。这个时间,正是他们在霞浦下棋落子的最后一个月。
那盘棋是进入霞浦的阵法。牧镜尘落第一枚棋子时,阵法开始启动,一直到落子结束,阵法开启,牧镜尘从霞浦出。
牧镜尘记得,霞浦的妖曾和他说,这座岛是诸神大战后存活的妖族最后的栖息之地,同时也是他们的禁锢之地。当初带他们来霞浦的仙人在此下过一道禁制,妖族可以在霞浦生息,但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岛。
若能等到有人登上霞浦,禁制可解。
如此说来,最有可能布这个阵法的,只有沉伶。毕竟他,是上古神祇天娇的轮回。
只可惜,沉伶只记得去霞浦下棋之事,并不记得其他过往缘由,更不记得那所谓的棋局阵法。
霞浦这条路,还是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