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又转了圈椅子，人面朝邬尤，说：“当然装作不认识啊。”

他心里不得劲儿，踢了脚软棉花似的，手招他来，又往下摁了摁。邬尤跪在他脚边，半天没等来一句话，再抬头，钱孟孟盯着纸张，瞥见仆人眼神，罕见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心胸烦闷，打也没趣，骂也无味，总差点意思，奴役起来也不够，这人不回家也没事，忽然来了兴趣：“你家不问你？”

邬尤挪了挪膝盖，这寸是木地板，跪得膝盖疼，懵然答：“我妈妈上夜班。”

钱孟孟若有所思，又说：“难怪你家穷。”

邬尤不声不响，睁着眼睛望着，似有迷惘，不知两者之间关系，可他也不打算问，又听钱说：“那你晚上住这里——”

钱忽然高兴起来，指了指门口，笑得意味深长，“走廊尽头的房间，你去住。”

邬尤往外走的时候，钱孟孟兴致彻底高昂，还叫住他叮嘱：“别的房间，都没有铺床单哦。”

同样的，邬尤也没听懂床单和房间之间的联系，只是高兴，赶走了他，就有了自己的时间。书房门外的灯都昏黄，他总觉得熟悉，好像小时候在哪种故事书里看过，就那种一层一层的阶梯下去，城堡地下室的那种黄光。

既不森冷，又不温馨，是一种昏暗沉疴的光芒，好像底下东西都睡着了。

还没挨着那道门，就有浓香传来，和一开始洗手间的香气很像，打开门，门廊感应灯亮了，里头都是昏暗的，就这一小撮灯，脚踩进去，差点摔倒，地毯太软了，他还没踩过这么软的地，低头猛地看，脚伸前试了试，都让他怀疑是不是踩错了。

他从开门就不甚清醒。

打开里头的灯，一大盏朦朦胧胧的水晶灯挂起，比昏黄好一点，却也不明亮，倒把邬尤惊一大跳，回头看有没有人，不是光的问题，也不是有声音，就是看起来，到处都是重紫墨绿的，紫色绒面窗帘紧闭，幽暗墨绿的沙发靠背，那一床缎面的艳紫，地毯近棕的灰紫，极细密的绒毯。

他越靠近，那香气愈浓，浓得呼吸不了了，那种水果腐烂，渗出酒精的甜蜜，混合大批大批残花捣碎的汁，又浇了蜂蜜，黏着糊透在一起。他想去开窗帘，却发现窗帘无比地重，拽还拽不动，只好钻里头，掀起来，摸到出玻璃门，外头竟然是黑的，眯着眼，才看清近草坪山林，远处影影绰绰景观灯。

香得他受不了，远离床又跌在地毯，他挨着床，鼻子猛个嗅，床单上金线刺绣纹路看得他后背发麻，才发觉这香来自床。

孙之寅鬼使神差打开监控，除了上次开给钱看，确实只有那一间屋装了摄像头，此外并没有。他并不预料那人会留下，就是随意打开，好像能发现什么东西似的。

只是光线全亮，其中一个镜头俯视，一小只身躯躺在船上，他还是皱起眉。邬尤这人，晚上怎么住钱孟孟那儿了，住下不说，还住这屋，他惊讶之余不乏冷笑，也没什么意外，只能说是装样的人会做的事。

今天能住下，明天就能爬床。岂止，今晚就能打个电话，勾钱孟孟去他那屋。那房间，可真配下三路。他想了想，又喉咙短促地笑，真是毫不意外，眼珠子上下一动，便看到屏幕上的人抱着被子。

邬尤费劲爬到床上，可实在太软，软得他发慌，精致得他惶恐，手掌下纹路要破了，好像沉到里头，再也出不来了，他用力起来，还攒了攒力气爬起，拖着被子往底下，又拿了个枕头，给自己安好窝一样，睡在地上。

他躺地上又皱了皱鼻子，发觉香气淡了，他攀到床沿，倏地明白过来——这床垫和那假花底下的东西一样，放了很多很多浓脂香膏。他只觉得出窍，什么也想不了，缩着离床远的那面墙，把自己裹得紧紧，想不通怎么会这么香。

好像小时候闻到妈妈内衣的香水味，只不过他一下睡着了，没抓住这茬。昏睡间嘴角带笑，有种潜意识的愉悦牵引着他，他不想想透，不想去想李悦的声音，怕想明了，就不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