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摔在了垫子上。

扶苏撑了一下案几，也维持住了自己身体的平衡。

两个人都默默不言。

外面天光熹微，但是房间里仍然是昏暗的。

最后他们直接消失算是小小地打了一下刘彻的脸，但是他们的心情也没好转多少。

扶苏曾经是完全没法理解六国之人的，因为他是秦国的长公子，而且秦国一直都是那个蒸蒸日上的，他的父皇虽然在求仙的事情上有点返魂，但是无疑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统治者。

他无法和六国之人共情。

他也从来没有亡国的紧迫感。

只是这次在到了长安，和刘彻对话之后，他忽然理解了六国之人的不甘。

只不过他还有希望。

只要配合父皇，他们就有可能扭转那样的未来。

扶苏低头看着嬴政，嬴政趴在垫子上，然后用力给了那个软趴趴的垫子狠狠一拳。

虽然他用最后的一点时间让刘彻的心情坠入谷底，但是刘彻不管再怎么不甘心，让嬴政真正心情不愉快的都是那个倾覆的未来。

他用力的一拳显然惊动了小院外的护卫：“公子？”

嬴政力气一点都不小，这一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嬴政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我没事。”

他让扶苏打开了一点门，让那个护卫确定了一下情况，省得闹出什么乱子。

嬴政显然也被气到了，在捶了那垫子几拳之后又站起来，皱着眉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拿出平板看看未来的自己让自己帮忙看的奏章，连看了好几篇之后又写了王绾之前给他布置的功课。

他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不过这样的事情让嬴政的情绪安定了下来。

扶苏这才凑过来，对嬴政说：“爹，你别生气了，到时候我们把刘彻的底裤都骗光。”

嬴政抬起头，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到扶苏这一面。

在他看来，扶苏就是一个老实人，甚至是那种不是很懂变通的老实人。

但是他居然也能说出把人底裤骗光这种话。

嬴政倒没打算把他这句话当真。

老实孩子就算是学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就那点想象力了。

只是看着他这幅样子，嬴政忽然被逗笑了。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哪点好笑，大概是扶苏那种带着几分正直又倔强的表情说着这种“犯罪宣言”实在是颇有反差。

扶苏看他笑了，心下稍微一松，准备也笑一下，就看到嬴政忽然垮下脸，冷哼一声：“你还有脸笑？有空呲着牙不如给我多干点实事少犯蠢。”

“你所有的事都做完了？做完了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我没给你安排事情你能不能自己多思考一下自己还有什么能干的。”

七岁的孩子用手指用力地敲着案几，训斥着眼前大他二十岁的儿子自然得就像是呼吸一样。

他气势十足，就算是声音还很稚嫩，但是这完全没法掩盖那份精干和果决。

扶苏：“……”

笑容渐渐消失，眼泪渐渐开始积蓄。

父皇，汗流浃背了。

不过扶苏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嬴政这种话而吐槽国内家庭缺乏温情的人，他的母亲郑姬虽然性格平和，但是态度算不上温暖。

要是嬴政温情一下他反而会惶恐不安。

扶苏只是默默抹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眼泪，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

“维桢现在怎么样？”嬴政其实说完了就觉得稍微有点尴尬，他只是没有感受过父爱，但是感受过母爱，还是个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实在是太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了。

哪些话不合适他心里其实一清二楚。

扶苏看上去不在意，但是嬴政还没忘记扶苏之前觉得嬴政会下令让他自尽。

他总得让扶苏感受一下父爱以后才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嘴上完全说不出一点道歉的话，只有转移话题才算是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维桢这段时间安安静静的，好像不存在一样。

她清楚嬴政现在很忙，所以就绝对不会打扰他。

嬴政对她第一次见面时的表现印象深刻，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证明她其实是一个相当有分寸的人；

“她挺好的。”虽然嬴政说扶苏应该多找点事干，但是其实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而且是嬴政自己都清楚的冤枉，“听她说一切都很顺利，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足够让罗马共和国那边出现金融危机。”

他毫不避讳地对七岁的嬴政直接说道，顺便把未来那些方士的去向也解释清楚了。

嬴政听得有些吃力。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但毕竟只有七岁，很多专业内容还是难以理解。

他能对很多事情的方向做出基本判断，但具体细节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有一种读的书还不够多的美。

扶苏还提到另一件事。

他们在刘彻的那个时间点还没有发生，但根据从李贺那里得到的消息，未来罗马共和国会变成罗马帝国，甚至还会分裂，最后彻底消失。

不过李贺对具体细节也说不清楚，只能说大概是和汉朝是差不多的时间。

他虽然学识渊博，但主要学得还是华夏的东西，他也是因为写诗嘲讽求仙这种行为的时候对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增加了几分了解。

罗马距离大唐实在太远了——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是如此。

到了唐朝，远程通讯已经变得非常困难，虽然唐朝整体的风气更加开放，但是与外界的沟通变得更加困难了。

蒸汽机的上限有限，而且技术只有退步没有进步的余地，就算想要了解更多的事情也做不到。

只是有了李贺提供的方向，嬴政和扶苏在用电脑查询资料的时候就知道看什么了。

掌握了这些信息，足够让他们把远在千里之外的罗马玩弄于掌股之间了。

至于糊弄罗马的理由就用他们成功修复了九鼎之后看到的预言好了。

嬴政躺了下来。

他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实现自己的目的，但是他知道，就算未来自己可能会失败，他也一定要做点什么，就算结局是失败，他也要制造一个不一样的失败结局。

.

这次扶苏带着维桢一起回去了。

宫人们已经习惯了长公子弄出的动静。

嬴政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哪里敢去问。

他们回来的时候嬴政正在吃饭，他看到扶苏和维桢的时候顿了一下。

嬴政放下筷子，本来想让扶苏直接和他汇报一下的，可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然后问道：“扶苏、维桢，你们吃饭吗？”

不只是扶苏，就连维桢也愣了一下。

扶苏觉得怪怪的，嬴政什么时候会优先这种问题？

维桢却开开心心地顺杆爬：“吃吃吃！”

她不饿，但是嬴政问她她就一定要吃。

嬴政好不容易表达一次关心，她就一定要答应下来，绝对不让嬴政任何一次关心落地。

扶苏本来想要说自己不饿，还是先把正事说了，却被盯着他的维桢偷偷地掐了一下，示意他赶紧闭嘴。

维桢觉得自家大哥真是在这方面应该学学胡亥。

直到他嘴巴不甜，但是也别这么耿直。

扶苏还是欲言又止，但是在维桢的注视下还是安静了。

算了，在让父皇高兴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比不过维桢。

嬴政根本不看扶苏，他看扶苏那个样子就知道他绝对在想些什么虽然合理但是会很让人生气的事情。

.

嬴政吃饭很快，他吃完了就托着下巴看着扶苏和维桢，就是这么看着他们吃饭。

维桢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扶苏在抬头看到嬴政正在看着他的时候差点噎到。

这种注视不太嬴政。

嬴政向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地方。

他吃饭的时候甚至都会看几眼奏章，或者让人和他说说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扶苏在想嬴政是不是觉得他吃饭实在是太慢了，在无声催促他，不过这次他倒是长了个心眼，他看了维桢一眼。

维桢并没有因为这种注视而有任何不安。

那就是没什么事了。

扶苏吃得有点食不下咽。

他就算再笨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嬴政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本意应该是想要向他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扶苏也能猜到嬴政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他就是觉得浑身像是长了刺一样不安。

父皇还是保持之前那个样子吧。

他绝对绝对不会觉得嬴政会想要他自尽了。

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以后也不会这么想。

他相信父皇对他绝对是有父爱的。

现在嬴政这个样子他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实在不行还是骂他一顿吧。

拿点东西砸他也行。

扶苏知道嬴政的确是想要展示一下父爱，可是他感受到的的确是某种很新的折磨。

不过嬴政也只是看了他一会就不再看了。

扶苏在过来之前就把一些东西整理成档案总结给了他，还有七岁的嬴政帮忙看完的奏章。

嬴政低头在纸上写了点什么，把一张纸条递给了蒙毅：“去，把这个给卢生，让他自由发挥去。”

蒙毅看着纸条上的东西，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就算是他这种向来会忠诚地服从嬴政一切命令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和嬴政确认一下。

“没错。”嬴政点头。

蒙毅的表情有点怪异，好像嬴政喝多了一样。

不过他也很快就接受了。

这段时间长公子一直“闪现”，作为离嬴政最近的人，他当然知道扶苏的不正常。

嬴政肯定在计划一些事情。

之前嬴政一直没打算让他知道，蒙毅也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完全不介入进去。

现在看嬴政这个样子应该是准备让他慢慢接触扶苏现在在做的事情了。

只是……

蒙毅看看纸条上的“命运女神”、“九鼎预言”、“罗马共和国变为帝国”这样的字，他难免在心里嘀咕该不会有什么方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触了嬴政吧？

该不会是上次那个莫名其妙闯进咸阳宫的男人？

蒙毅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不过他还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反正现在看来对大秦并没有什么害处。

扶苏竖起耳朵，看向蒙毅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嬴政这是要开始忽悠罗马共和国去了。

这种工作的状态让扶苏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节奏。

他都这么大了，还真扛不住自家亲爹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