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然对其比了个大拇指,老德腰板挺得更直。
“那黄贼可有说过他何时回来?”女子问。
“未曾。”
书房外探出一圆头脑袋,狗蛋怯生生地站于烛光外。
沈念自认和蔼地喊其进来,孩童丝毫不理睬,德叔向其招招手。他径直走到庄可怀身旁。
老德骄傲地向何元介绍,这是他孙子。何元不喜小孩,但还是露出善意笑容,将狗蛋吓得直往少年怀中钻。
女子不喜,转头用笑脸对着沈念,问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沈念左顾右盼,摸了摸脸并未回答。
“你觉得呢?”女子又问沈安然。
“...何姑娘做自己便好。”男子答。
何元脸上笑意散去,恢复之前模样。孩童在少年怀中悄悄睁开眼睛,身体放松。
稚嫩的声音开口:“他不准备回来了。”
众人视线汇聚到狗蛋脸上。何元忙问:“你怎么知道?”
狗蛋怯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却带着确信:“黄老爷出门时,我听见他与车内人说东西都准备已备好。还说此地晦气,以后再不来之类的。”
“黄贼!我算他跑得快!”何元咬牙切齿道。
谢长川冷不伶仃地开口:“对付这种人为何不直接...”
“和这种人用律法怕是没办法用。”见旁几人视线探过,男子又道。
“虽然谢兄说得有道理,但实在想不到这番话是谢兄你口中说出。”庄可怀感慨。
今夜的月格外圆,何元用手指将黄乌生贿赂的账本捏成一团,话语一字一字从嘴角蹦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无人在意的角落,沈念将账本重新摊开整合,放置一旁。
巨鹿郡乃是沧州城最为繁华之地。人来人往的市集,鲜血淋漓的头颅从疾驰的马车内抛下。马车转瞬即逝,众人上前见此忙四奔逃窜。
不一会,城中看守侍卫前来查看,大惊失色。头颅看着实在眼熟。这不是沧州刺史尚京吗!
沧州城谣言四起,圣上不日早朝听闻此消息,大怒。责命沧州都督彻查此事。
“谢兄今日又要去府衙?”庄可怀翻着手中账本苦不堪言。
何元虽这几年对理账一事颇有了解,但并不精通。德叔将这些年的账本全搬了出来。
一时间,面对如此数量且复杂的账本自小到大无所畏惧的女子产生敬畏之意。虽老德坚决不让其他人看账本,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纵使沈安然此等不善抱怨之人这几日看的话都多了不少。
因着尚京身死一案,谢长川并未被何元捉住理账。
“尚刺史身死一事疑点重重,背后之人怕不是捉住的那几位青年那般简单。”穿上官服的谢长川更显腰身比例,其一脸正经地开口。
“捉住作案之人了?”沈念抓住重点。
男子颔首道:“你们也因有过一面之缘,是那日小馆内的三名侠客。”
“他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怎可能在层层看护中取尚京首级。”庄可怀道。
“正因如此,此案毫无进展。”
张安走路一如既往地没有声息,不知何时走到众人身后。他道:“主人,轿子安排好了。”
男子声音带着沙哑与生疏,对自己时隔多年开口说话并不习惯,另几人也不习惯。
庄可怀更是夸张地在屋内转了几圈,最后才走到张安面前,提高嗓音开口:“兄弟,你这不是会说话,怎么之前不开口。”
沈念无奈将少年拉开,对其道:“搁那叫嚷什么呢,这自然是我的手笔!”
“你?”
女子毫不犹豫点头心中虽有心虚,但还是开口:“也不想想本郡主师从何人。”
张安并未理庄可怀,而是对这沈念眼中满是感激地开口:“沈姑娘大恩,张安万死难报!”
“顺手之举不必言谢。”
余太医乃是宫中御医,自不能做分外之事。这恩情只得沈念承下。
府衙内,沧州十二太守集聚,陈列元坐于人群中央,眉头紧锁。
见谢长川入内,男人面上露出不算善意的笑。陈列元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让我们等你一个。”
昨日离别时他特定询问过今几时要到。昨日明明说照常到即可,现下照常到却满是责怪。
好在这些年男子受到的无端责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谢长川低着头,并未回话。
陈列元冷哼一声,将手中案宗甩到男子面上,其随身侍卫道:“我们家大人认为这件事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诸位这几日若是实在害怕不偌就呆在府衙内,也便我们派人保护。”
众人嘈杂交谈声响起,大有唇亡齿寒之意。
谢长川手中微动,眸色寒幽将案宗置于眼前。听身旁众人担忧之言,如听仙乐心中畅快。
十三年前,衡州边境有一处名为桃花村的地方。此处隐秘于山水之间,桃花四季盛开。该村不大,不过百八十人。他们与世隔绝,生活宁静且祥和。
那日桃花村被一群人强硬闯入。为首人自称是位官老爷,说此地现在是公家地盘,让这群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滚出去。桃花村村民自然不同意,与其发生争执,官老爷无奈折返。
当夜,一群强盗闯入,见人就杀,遇人便砍。
“快跑!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长川,你定要站高堂上,以报此血仇!”
万丈苍穹覆盖天地,弯月如钩,星光晦淡。黑沉沉的夜笼罩着苍茫大地。
泪止不住,腿不敢停。脚下的鞋早不知去处,坑洼不停地路将脚磨破流血。
拖着麻木的腿走到天明,瞧见了桃花村之外的景象。流血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已无人可诉说。
十多年的日夜里他拼命地学,没日地学。上皇榜,中状元,最终成为京城万千官员中藉藉无名的一员。
怀着将信就信的心情来到沧州,只一眼他便认出这人就是那日为首之人。
不知多少日夜他幻想了无数种尚京的惨死状,原以为能手刃仇敌,没承想有人快他一步。
“还请诸位大人在府衙歇下,请相信陈都督定会为尚刺史重夺清白。”案宗遮住谢长川面容,叫人看不清神情。
陈列元听此话,眉头一挑,心中暗疑其今日怎如此上道。面上堆起笑意对众人道:“诸位大人,请!”
将众人安顿好,谢长川随陈列元去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墙壁上布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铁锈味道。陈列元前行的脚步顿住,他转过头,身后仅谢长川一人。
“你跟着我作甚?”中年男子面上带着警惕。
谢长川一改常态,面上满是恭敬。男子道:“我来为您大小手,怕污了大人您的手。”
此话说得情真意切,陈列元心中半分未信。
“罢了,你跟着吧。”
牢门吱呀作响,看守侍卫见陈列元到来,忙将门打开。
刺耳的铁索碰撞声夹杂着犯人的呻吟,两人径直向里走去。
越走近,越能听清鞭子鞭打□□的声音。
“招!还是不招!”
“狗贪官,要杀要剐随你便!”
随着陈列元步入,挥舞着手中鞭子的男子顿住一瞬。陈列元朝谢长川望去,示意男子去搬个凳子来。
谢长川会意,上前一步对那男子道:“没看见我们来了?还不快退下,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侍卫挥舞着的双臂顿住,行礼后立马退了出去。
陈列元沉默地深吸一口气,刚想发火,不知想到什么其忍下心中不满接着开口道:“还算有点眼力见识,不像他们连个座位都不知道为本官拿来。”
在门外并未走远的侍卫听得此话,脚下如着火般,迅速地为陈列元搬来座椅。
三名侠士身上满是伤口,眼中裹藏着一股刚毅,似有大义赴死决心。
其中最魁梧的男子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两人无关。”
“是谁动手,本官自由定夺。但本官尚有一事不解。是何人指示你们这么干的?”
“天下贪官,人人得而诛之!”说话的男子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三人中最为瘦弱的那名男子一直没开口,他死死盯着谢长川。
这人看见谢长川与其眼神对视,突然发出一阵带着轻蔑的笑声。
“我道怎被发现如此迅速,原同难民有人甘为走狗!”
陈列元被男子疯癫模样吓住,大声喝止:“你发什么疯!”
此处实在昏暗渗人,不知从哪吹来一股邪风,蜡烛熄灭几根。陈列元大呼:“来人!快来人!”
久不见来人,男子双腿颤抖地站起,对谢长川道:“你去喊人来。”眼看谢长川领命将离,又被陈列元喊住其道:“不!你在这边看着,本官出去看看。”
陈列元逃也飞快,隐约听见身后人喊着“天下走狗千千万,唯我不负天下人!”
眼前男子还在疯癫笑着,谢长川冷眼漠视。
“你们是为何要杀尚刺史?”
无人理会。
“你们以为杀他一个就能救天下人?”说着冷笑一声,接着道:“简直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