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青碧看着木琊随江月蘅朝远处走去，直到消失在了云端，这才背着手大步朝着远处走去。
回神陵的路上，游青碧仔仔细细将沿途的风景再看了一遍。
她已经想好了，娘亲既然已无轮回，他们也不会告诉自己爹爹去了哪儿，她决定陪姐姐几日再向她辞行，回到栖山，回到姑姑身边。
还没走到神陵，就看到伏岚站在前方，温柔地看着自己。
她身无半点儿饰物，一头漆黑的长发逶迤于地，显出了金色的光，素色长袍的一角落在神陵结界上，这束无形的光将她隔绝在神陵内，无召不得出来。
“姐姐，我回来了！”游青碧飞快地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伏岚捏了捏游青碧的手臂道：“怎么黑了一圈？受伤了没有？是不是很辛苦？”
游青碧摇头，不敢让伏岚知道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只道：“还好啦，也不是很辛苦。就是没想到天族的太子，居然跟海妖生了个孩子，还是聻魔。”
伏岚牵着她的手朝里走，听她这样一说，也是震惊万分道：“寒燮和海妖？”
“说来话长。”游青碧便从头到尾将事情理给伏岚听。
中途，伏岚给游青碧倒了杯水，让她缓了口气继续讲。好不容易讲完，伏岚脸上的愁容满面，忧心道：“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我怕盛华公主她们为难你。”
游青碧点点头，倒是一脸轻松道：“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神陵陪你，过段时间就回栖山去。”
“你要回去？”伏岚放下手中的茶盏，脸色僵硬：“为什么？你怕盛华？谏院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游青碧摇摇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我只是个凡人，到这里来只是想见见你这个姐姐，想求得个长生不死，我蟠桃也吃了，还跟着你学了不少本事，回到栖山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是这里，终究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
伏岚道：“你只要在这里好好修炼，总有一日会得道成仙……”
话还没有说完，游青碧立刻摆了摆手道：“姐姐，我不想当神仙，我只想做一个凡人。而且，我还有姑姑，我不能留我姑姑一个人在栖山，她只有我了。”
“你不是已经将蟠桃给她了吗？”
“但是她会很孤独的。而且……”
游青碧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继续道：“就算姐姐不介意，可只要我站在你身边，就永远会有好事者问为什么你有一个凡人妹妹，就永远会有人把我娘的事情翻出来。姐姐，虽然你说你不怨恨我，不讨厌我，甚至有些喜欢我，可我心里面并没有因此而觉得轻松。”
“可是，可是我也只有你了。”说到这里，伏岚眼中突然有了热气，语气中也多了些哽咽。
游青碧伸手盖在伏岚的手上，将头枕靠在伏岚腿上道：“我会常常来看你，我保证。将来你要是能出来，你也可以到栖山来找我们。”
“我出不来的。”伏岚打断她的话，“我永远都只能被囚禁在这里。我唯一能走的路只能通往无稽神殿，唯一能做的事只是点灯诵经……”
有炽热的眼泪落入游青碧的脸，她急忙伸手去擦拭伏岚脸上的眼泪，却被她撇脸躲开。
“我听别的仙婢说，若有新的守陵者出现，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伏岚无声笑了笑：“谁会愿意将自己关在这里？”
游青碧哑然。
“你明天收拾东西走吧，我让般夏给你准备些东西你带回去。”伏岚起身朝外走去，游青碧跪坐在地上，一把抱住伏岚的腿，嗲声嗲气地说道：“我明天不走，你不准赶我走。”
说完，抬起头撒娇似的看着伏岚，伸手发誓，说道：“我保证，一定常常回来看你，我给你带好吃的，带好玩儿的。”
“不要。”
“要的，要的。”
伏岚冷冷地看着游青碧，见她抱着自己的腿，无赖样抬头看着自己，还使劲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如一颗软糯可欺的圆子。
“松手。”
“不要。”
伏岚拖行几步，游青碧依然挂在伏岚腿上，死活不肯下来。
“快下来！”
“那你不要生气，我就下来。”
伏岚看着噘着嘴的游青碧，不住嗤笑一声，埋怨道：“你怎么跟个猴子一样。”
见伏岚消了气，游青碧这才从地上蹦起来道：“我属猴的呀！”
此时，伏岚的眼睛微微抬起，越过游青碧看向了外面，游青碧便也转身看去，就见邱英走了进来，笑着道：“我还以为伏岚养了只神兽呢。”
游青碧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伏岚身后，跟着伏岚行了礼，这才解释道：“邱英姐姐，我跟我姐闹着玩儿呢。”
伏岚道：“你得尊一声上神。”
邱英立刻摆手道：“是我让她这么叫的。”
说完又道：“我听说游青碧回来了，就让宫里的小姑娘做了些果子，她也是从凡界上来的，会做不少好吃的。”
说罢，便将手中食盒递了过来，游青碧接过来一看，居然是米糕和油豆腐，开心不已，连忙问：“邱英姐姐觉得好吃吗？”
邱英笑道：“我这身体什么都吃不了，只能靠灵丹撑着，是想不了这个口福的。”
她尽量说得轻松，但游青碧想到她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份上了，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邱英上前几步，十分熟悉地给供奉着的父亲和哥哥上了香，倒了些酒，又再在另几处上了香，走到了最角落处，在一块没有名字的灵位前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几块饼子。
游青碧不知道这位涅槃的神是谁，居然喜欢吃凡界的饼子。
邱英见游青碧默默站在一旁，转过头对伏岚道：“她不知道吗？”
伏岚摇摇头，慎重道：“她还小，我怕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没有告诉她。”
邱英看向游青碧，瞧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又对伏岚道：“你别觉得她小，她也是很聪明的姑娘。”
伏岚垂下眼，羽睫微颤，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取了一壶酒递给游青碧道：“给你娘添些酒吧。”
那一刻，四周寂如寒潭。
游青碧呆呆地看着那块藏于角落的没有名字的灵位，它太过渺小隐蔽，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她竟从来没有发现。
她的娘死得壮烈，没留下一丝肉身。爹爹在栖山上给她立了个衣冠冢，逢年过节才有了可以祭拜的地方。她入了无稽山，听闻自己的娘没有神籍，涅槃之后连灵位也入不了神陵，只觉得悲伤。
如今，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邱英和伏岚两位姐姐冒着被罚的风险悄悄地给她立了一个无字的牌位。
游青碧的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她跪在那块空白的灵位前，回头看了看伏岚，抹了眼泪道：“娘，我和姐姐相认了。”
在第一次踏入神陵见到伏岚时，她很怕。她怕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因为娘亲的离开而怨恨她，害怕自己身无半分神迹让她蒙羞，害怕自己在她面前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可是，她又想去看看娘留在那里的姐姐，想知道娘以前的生活，想让自己和姑姑长命百岁。
她惴惴不安地来到这里，从一开始的笨拙鲁莽小心翼翼，到后来摸透了姐姐脾性之后偷懒耍滑，都被姐姐一次次原谅。
待伏岚扶起游青碧，邱英又道：“我过来时见到月栖神尊，她说谏院已经下令巡官遍寻寒燮，但寒燮部下遍及四海八荒，怕是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
游青碧问：“那要是一直找不到呢？找不到就不算有罪吗？”
邱英道：“就算天帝肯承认寒燮有罪，天后也绝对不会认的。”
游青碧愤愤地咬了咬牙。
“江月蘅说你回了神陵，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在这里会有危险。”
伏岚陪邱英坐下来，也道：“我已经和她说了，让她乖乖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邱英又道：“要是害怕的话，去江月蘅那里避一阵子也行。”
“我不要！”游青碧立刻拒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谏院现在正在找寒燮，他们不敢对我下手让谏院拿了把柄。”
邱英见她这般坚决也不再多说，只道：“那你也不要到处走动，以免让盛华找机会伤你。她跟寒燮一样，也是被弦音惯坏了，对自己哥哥的所作所为不一定拎得清，再加上年纪小，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游青碧点点头：“我知道了。”
邱英坐了一阵便要离开，伏岚便让游青碧送邱英出神陵。邱英也不拒绝，只拉了游青碧的手对伏岚道：“那就让她送我到路口。”
走到路口，邱英不着急走，反而停下脚步道：“月栖神尊说你是个让她很意外的姑娘。”
谏院对她向来没有好感，游青碧便也觉得月栖上神认为自己在大殿上逾越了，只好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欺负人。”
邱英又道：“她说你一个瘦瘦小小的人，为了冥主，居然敢去招惹盛华这个跋扈的公主。”
游青碧立刻摇头：“我不是为了他，我是觉得不公平。”
邱英意味深长地看向游青碧，那眼神让游青碧极不自在，只好又道：“明明有了那么多的证据，他们还要抵赖，还要为难冥主，要换了别人，我也会打抱不平的。”
邱英淡淡一笑，这才道：“也不枉费他从寒燮那里救下你。”
游青碧一时无语，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邱英姐姐，你和冥主很早就认识了吗？”
邱英长长“嗯”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你这么一说，还真认识挺久了，得有三千多年了吧。”
“哦……我觉得你对他挺好的。”
邱英笑了笑，又道：“我这身子随时都可能去冥府见他，就只好拿些酒来先行贿赂他了。”
说完，见游青碧皱了眉，忍不住笑出声道：“你还是怕他？”
游青碧点点头。
邱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只道：“我长大你这么大的时候，爹爹和哥哥外出征战，便将我拜托给了你娘照顾。你娘就带着我和你姐姐一起在灵玉峰修行。灵玉峰旁边就是虹谷，江月蘅他们就在那里跟随战神斛笛操练，我们偶尔切磋几下，就混了个眼熟。”
“你们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游青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