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前,蔡珍珍去了一趟姜老师家。
十几年过去,姜老师依旧在那所中学教书。常年的肾病让他整个人看着愈显衰老和憔悴,为了治病,家里的经济也是十分拮据。
蔡珍珍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头装着五千元现金。这些年,她只要一回家乡就会来姜老师家里报道,有时给他带些营养品,有时是钱。
姜老师推脱了几次不肯收,她便说道:“我知道,当年您为我上大学、还有给奶奶治病筹集的钱,有一些是您自己掏的。您要是不让我还这个情,我岂不是成了白眼狼?”姜老师听完连连摇头:“非要说还的话,这些年你早就还清了。”
蔡珍珍又道:“我知道您后来一直都在资助其它贫困的孩子,自己却过得节衣缩食的。您就当这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好吗?”姜老师便不再推却。
“您还记得当年给您快递银行卡,资助我五万块的好心人吗?”蔡珍珍说道,“我想找到他,把钱还给他。我问过徐立之几次,他坚持说不是他。可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他,我认识的人里头还会有谁给我捐那么一大笔钱呢?”
姜老师摇摇头,道:“我觉得你也不用特意去找人、还钱。社会上有不少好心人,做好事不留名,就是不希望被人关注,更不想要回报,你就当是善心的传递吧。”
蔡珍珍认真想了想,说道:“您说得对,这份善心应该传递下去。对于给我捐款的那位好心人来说,与其我把钱还给他,不如把这笔钱捐给更多更需要它的人。”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姜老师,这张卡里有六万,我决定捐赠给上不起学的孩子们,您帮我吧。”
姜老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推却,蔡珍珍赶紧说道:“怎么找到这些孩子,并且确保捐给他们的钱真正能够用于支持他们求学,这是一件需要极度认真负责、付出时间和心血的事情。如果是委托外面的机构,我未必放心。姜老师,您就帮帮我吧。”
姜老师还是不肯收,心疼地看着她,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打拼,挣点钱多不容易啊,自己又不舍得花……我看旁边奶茶店、KTV里打工的那些个年轻姑娘,很少有像你这样朴素的。你才二十几岁,可不能活得像我们中年人一样。要么这样,你别捐这么多了,给自己留两万,就算不花,存起来应急也好。正所谓细水长流,你要真想帮助孩子们,以后慢慢攒钱慢慢捐就是了。”
“您放心,我可没有亏待自己。”蔡珍珍笑道,“我每个月的收入都分成三份,一份用来生活,一份存进小金库备用,剩下一份才捐出去。现在我那小金库里的钱,可以支撑我躺一年饿不死,更何况我年轻力壮的,会的东西多,工作能力也强,除了正职还有副业,没少赚钱。哈哈,这听起来不像吹牛吧?您可不能小看了您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最终,姜老师收下了这张卡。临别前,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动情地说道:“我真庆幸,当年我们都没有放弃。”
回京以后,春节假期便走到了尾声,余额只剩一天。对于绝大部分打工人来说,这一天都是格外的令人痛惜,恨不得时间停止走动。
然而蔡珍珍却不同。从早上起来,她就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收拾屋子的时候都哼着小曲。
原因无他,只因节后上班第一天,她就能和徐立之成为同事,从此便可以时不时见着他了。而且她也已经向他本人确认过,接下来的一周徐立之都会待在公司,深入了解情况。
午前,她拎着两个手提纸袋出了门,里头有自己做的泡菜,还有从老家带回的特产。
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到秦峰向她招手。他今天没戴眼镜,发型和穿着也明显收拾过了,蔡珍珍一见面就直夸他变帅了,还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有喜事要分享。
秦峰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新年新气象,所以改变一下形象。唉,头一回戴隐形眼镜,早上折腾好久,眼都红了才勉强戴进去。”说完,他拉开副驾车门,把蔡珍珍请进车里。
两人来到时晓月住的小区门口,蔡珍珍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秦峰,说是送给他的家乡特产,另一个袋子留着给时晓月。
三人一起吃了顿火锅,这一次蔡珍珍学机灵了,刚点完菜便把单买了,等秦峰去买单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她捷足先登。秦峰当场便说下次他来请,时间就定在下个月。
新年第一个工作日上午,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无心工作的气氛。大家相互分享家乡特产、交流着春节期间的见闻和不想上班的心情,蔡珍珍则趁机出去上了两次厕所、倒了三回茶水,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偶遇”徐立之。
临近中午,她终于坐不住,给徐立之发去消息:“你到公司了么?”
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回复,蔡珍珍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拿着一小罐泡菜和一包特产点心,来到郑秘书的办公桌前。她对这位前辈有着不错的印象,觉得他为人忠厚直爽,性格又随和,没什么心眼子,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她把特产放到郑秘书桌上,跟他寒暄几句以后,很快“图穷匕见”。
“郑秘书,我跟您打听个事呀!”她笑眯眯地问道,“我听说公司新聘请了一位艺术顾问,今天他来报道了么?”
“哦,你说那个徐立之吧?”郑秘书一边喜滋滋地拆着她带来的特产包装,一边说道。蔡珍珍连忙点头:“对!就是他!”
郑秘书把一块油炸点心塞进嘴里,笑道:“他一早就来啦,这会儿正在老板办公室呢!”
蔡珍珍听完眼都亮了,正准备开溜,郑秘书却说道:“我就知道,他这一款文艺男青年,在你们女生当中肯定很吃香!”他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食物渣渣,忽然眼睛一眯,冲她勾了勾手指。
她把脑袋凑过去,郑秘书小声说道:“我也问你个事啊。这个徐立之你认识对吧?那你觉得,他跟咱们老板,哪个更帅呀?”
蔡珍珍顿时一愣,脑袋差点宕机。她从来没有想过,人高马大的郑秘书,竟然能问出这种没有十年脑血拴问不出来的奇葩问题。
郑秘书见她不说话,催促道:“快说呀,你觉得哪个更帅一点?”
蔡珍珍回过神来,决定反客为主。“那您觉得呢?”她问道。
“我?”郑秘书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是觉得咱们老板更帅啊!百分百的帅哥,不需要多余的造型,就硬帅!难道你不觉得吗?”
“觉得、觉得!”蔡珍珍低下头,忙不迭地点头应和道,“我觉得您说得很对!”说完她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半晌后,她终于把徐立之给盼来了。他径直走到她的工位前,跟她打招呼,还说要一起吃午饭。蔡珍珍刚准备点头答应,一打眼看到齐林山就在不远处朝这边看,便小声问道:“齐林山也一起吗?”
“当然呀!”徐立之理所应当地说道。蔡珍珍感到一阵惋惜,悻悻然道:“那我不去了,你们吃吧。”
徐立之露出不解的眼神,蔡珍珍凑近了,低声解释道:“我毕竟是员工,被人发现跟老板有私交,不太合适。”
徐立之一脸的不以为然,大剌剌地说:“这有什么呀?”
蔡珍珍双掌合十,对他作出“拜托”的手势,小声道:“你们吃吧,我就不奉陪啦!”她想了想,又眼巴巴地说道,“你下午还在吗?我到时候来找你可以吗?”
“哈哈!”徐立之爽朗地笑了两声,学着她的样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珍珍,你真的很可爱。笑死我了,哈哈哈!”
眼看着不远处齐林山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蔡珍珍赶紧道:“那你们先去吧,下午见!”
徐立之走了以后,蔡珍珍依然沉浸于能在办公室跟他谈笑风生的幸福之中。这时,公关部同事李菲菲走过来,问:“珍珍,你跟这位帅哥认识啊?”
“嗯,我们是——”蔡珍珍留了个心眼,把“老同学”三个字咽了回去,“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可以啊你!”李菲菲两眼发亮地说,“你知道吗,徐立之是老板的同窗好友,以后就是咱们公司的艺术顾问了。”
“嗯,我好像有听他说起过……”蔡珍珍低下头。她有一个习惯:说谎的时候因为有负罪感,所以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却怎么也改不掉。
“所以,你这沾亲带故的,岂不是可以跟咱们老板扯上点儿关系了?”李菲菲挤眉弄眼地说。
她的措辞让蔡珍珍感到很不舒服,便淡淡道:“我可没兴趣跟老板扯上关系,干好自己的活就行。”
李菲菲见她的确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大概觉得没劲,默默转身走了。蔡珍珍心想:得亏没让别人知道自己和齐林山的同窗关系,要不然,天知道这些八卦的同事们会怎么说、怎么想呢!
下午的时候,她往徐立之的办公室跑了一趟,但不敢久留,只待了五分钟便走了。不过,能跟徐立之聊上五分钟,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在心里不住地回味这次重逢以来,徐立之夸她的那些话。他夸她“可爱”“真实”“内心强大”“富有生命力”,之前还夸她“勤奋”“聪明”。甚至,他还说出“哪个男人能和你在一起真是他的福气”那样暧昧的话……
越想她越感到欢欣鼓舞,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她一会儿在心里告诫自己,切莫得意忘形,失了分寸。一会儿提醒自己,徐立之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不止对她如此,对其他人——至少对齐林山,也是好到没话说的,他也许只是把她当成朋友而已。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徐立之应该的确是喜欢她的吧?只是两人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一时半刻没办法鼓起勇气改变这种关系。或许她应该勇敢一点点,率先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下班时,蔡珍珍本想约徐立之晚饭,然而他却说齐林山给安排了一个欢迎晚宴,要和各位高管交流。她只好悻悻然地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蔡珍珍每天都眉开眼笑的。虽然她往常也总是一副元气满满的状态,但和眼下这种每天都像磕了药似的状态有着明显区别,好几个同事看出她的异样来,抓着她问东问西。她当然不可能和盘托出,只不过有了李菲菲那个大喇叭,所有人都猜想她是对新来的艺术顾问,也是她多年的老友上了头。渐渐地,大家开始传言她跟徐立之“谈上了”。
好在蔡珍珍虽然状态有异,却没有耽误正经工作。庄小欧尽管也对她的绯闻有所耳闻,但因为交代给她的工作都能按时且保质地完成,便也不干涉她,只是叮嘱了一句:“公司虽然也没有明令禁止办公室恋爱,可女孩子家家,多少得藏着一点,不要把心思都写在脸上嘛!”
周五的时候,她终于如愿迎来和徐立之单独共进午餐的机会。
徐立之找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吃饭的时候跟她聊了许多对奇妙种子品牌视觉、产品设计等方面的看法。蔡珍珍也提出自己的一些见解,受到他的认可。两人相谈甚欢,一起散步回公司的路上,徐立之夸她想法多又踏实肯干,果然没有叫他看走眼。
蔡珍珍心里还惦记着年前同学聚会那晚,徐立之说他曾经得过双相情感障碍的事。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康复。然而,这种事毕竟涉及隐私,两人又相隔多年未见,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只是跟他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
回到办公室,好几个同事围过来,问她今天的“约会”怎么样。原来,两人分开下楼、一起回来,来去被不同的同事撞见了,大家一合计,就发现了两人的甜蜜“约会”。蔡珍珍听得脸都红了,想辩解几句,可又实在是高兴被人说成是“约会”,便一直打哈哈,也没怎么用力解释。
快下班的时候,HR找过来,约她在会议室里聊了半小时。大意是:公司虽然没有命令禁止员工之间谈恋爱,但作为职场人,不搞职场恋情是最基本的常识和操守,她希望蔡珍珍能够注意影响,不要再让办公室里有不好的传言。
蔡珍珍表面点了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心想:哼,我为什么要收手呢?
她之所以加入这家公司,完全就是奔着徐立之而来,又怎么可能舍本逐末,为了保工作放掉徐立之?大不了公司把她开了呗,她也不愁找不到工作,还不需要再受齐林山的气。况且,她和徐立之的感情如今蒸蒸日上,她有自信,即便未来和他不在同一家公司,她也有办法找到相处的机会,或许因为双方都没有了办公室恋情这层顾虑,还会更方便呢!
不过,顾虑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唯一的顾虑是:在徐立之的力保之下,齐林山才同意给她试用的机会,而且两人也立下赌约,假如她没有通过试用期,不光是要走人,更重要的是,会拖累徐立之一年的工作白干,拿不到任何报酬!她自己是无所谓,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徐立之被连累……徐立之家境那么好,或许也不差这一年的酬劳,可是,他在齐林山面前信誓旦旦地看好她,如果这次输了,岂不是折了他的面子?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明面上稍微收敛一点,看看如何在同事们体感不强烈的情况下,悄咪咪地把徐立之给“攻略”了。
可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谋篇布局,就在一个又冷又黑的晚上,仓促而被动地向徐立之告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