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沿路河岸是遍植绿柳,每到时节,上京便被大片碧色所浸染,一条条緑绦依依垂下,积枝成行,积行成障。
妙龄少女少男其中穿行,呼朋唤友游玩赏景,倒也是另一番闲情好风景。除有一人例外。
白芷从店宅务出来,心情委实不太痛快。
店宅务算是古代版的房产中介。
上京城人口百万大都市,房价自然颇贵。在此处置业不比在现代一线城市买房逊色分毫。她在现代还算小有家业,可在此时也是囊中羞涩,没有余钱啊!
方娘子的意思她是懂的,无非就是想把她赶出店里。
理由也颇为光明正大,原本她在店里的住处就是店里堆放杂物柴禾的地方,现在空间不够,要占用她的住处,其实也不算是错。
其实在柴房住也多有不便,想想也是若能有自己小家归去,不比在工作地住宿舍来得痛快!?
她之前也是有搬出去的打算,已是来过这店宅务一回了,也托了人留意住处。奈何破家值万贯,她配备下自家的基本生活物资,又订制一口炒锅,哪怕算上上回阔气老翁给的一两多的赏钱,能拿来租房的预算也不宽裕。
欸,要是阔绰的老翁再来两回就好了。
店宅务自然也有“廉租房”,不过白芷早早打听过了,这样的房子自然是便宜,一月不过数百文,但是都在靠近郊区的棚户区了,都是些私人见缝插针乱搭乱建的,人群也是鱼龙混杂,安全系数约等于无。
倘若她有一大家子,抱团生活也就罢了,奈何她独身一人,是万万不敢独自居住在哪里的。
“小娘子若是手头不宽裕,我们也可以帮您与解库牵线,月息只要三分。”
接待她的小哥给她的提议还浮在她的脑海里。解库相当于是民间贷款机构。
上京商业活动相当频繁且繁荣,大家总有花钱不凑手,周转不灵活的时候。解库这种机构就有用处了,货物,房宅,产业等都可拿来抵押,放款后收取利息。
若是借贷十贯,下月便要还款十三贯。
这贷率,听得白芷是暗自咋舌。
直呼要不起。
哪怕小哥说得是天花乱坠,出于对不熟悉事物的谨慎,白芷还是摇头婉拒:“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她是怕到时候把自个儿给抵进去了。
到时候良身变贱籍,自己哪处说理去。
白芷站在金琉桥上,看着在路边提着花篮的卖花娘子在流水般的人群里逆流而上,向路人兜售鲜花,每接过铜钱脸上都笑容都更轻松,脊背似乎也更为放松。而遥遥远眺可见河边鹤立一般突出的各色酒楼,欢楼缚彩。
上京,居大不易啊!
白芷不太讲究形象地揣了揣手,心思百转千回。她虽心有感慨,但并不挫败。
观赏了下上京百姓生活图景,尤其是观察了这边在杈子里摆摊的情况。
约莫估算了下摊子上客量,单价,成本后,白芷顺着人群准备一路回店里去。
走了一段路还算轻松,拐个弯出了一条巷子就有些走不动了,前面好像有手艺人在口子上摆开摊子杂耍,还有扑手在相扑角力。白芷在外围只能看到前面不时飞起摆动作的人影,以及阵阵叫好欢呼声。
听说还有关扑买卖,主人设局游戏,赢了就拿走相关奖品。一局十五文,彩头不等。有牙粉,香药,杂彩球……一盒好香粉,或是一只明烛。
牙粉香药这些不提,便宜的五文就能去铺子里买上一份,但一只基础的好蜡烛至少也要四十文往上了。
又热闹又能捡漏难怪这么些人呢!
摩肩接踵,人挤人的,白芷虽然觉得有趣,但踮起脚昂着下巴多看几眼也就算了,不打算非挤进去凑这个热闹。
后面有个婶子一身力气全顶着她,白芷忙侧过身给她让出位置,自己左钻右让的从人群里头逃出来。
“你这贼田家汉,撞尸游魂魄呐!哎呦!我的老胳膊老脚的怕是被你撞得不中用了,我不管,你得赔。”
白芷捋了捋挤乱的衣摆,正打算绕路离开,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听到一场争吵。
“还有这桐油,可是我从李相公哪里刚买的,上好的货色,全撒了,你也得赔我!”
一牵涉到赔钱,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火速散开,把一个梳着包髻的中年妇人留出来,她也不嫌弃脏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胳膊捧着左脚,嘴里不住地唉声叹气。
手边果然碎了一只长身宽口的瓷壶,清亮亮如琥珀的桐油溢出,倾散在地上。路是土夯实的,一时半会还渗不下去,糊在地上混了灰尘杂物,看起来一团糟糕。
在妇人旁边还立着一个黑脸少年郎,他短衣紧裤芒鞋,穿着朴素,看起来是个乡下进城探亲的,背上背着一只装得满满登登的竹制背篓。
他被别人孤立出来,看起来十分不知所措,只以为自己不小心真把这妇人给碰到了,毕竟方才人多,他又背了个背篓,一时碰倒了人也不是没可能——好像刚才确实碰到人了?!
想到这儿,他脸上不由得有了几分惊慌。
“唷,还真是李相公家的,你看那瓶子,真真是李相公家的呢!这可要赔上一笔钱了。”
“那可不是!少说得四五百文吧!”
白芷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晓得了这李相公不是真的相公,只是一个卖百货的铺子,在附近小有声名,比一般百货铺子高级一些,卖的东西好一些,但是价格要贵好些。
为着有格调显出和别家的不同来,包装都是订制有自家标识,这地上的瓷壶就是他们家自己的,做不得假。
这少年郎惹了货还算镇定,看这妇人就这样坐在地上不太好,赶紧上前想把她先扶起来说话。那妇人并不领情,但总算没在嚎了。
她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满脸愁苦地哭诉:“老婆子我命苦啊!女儿有了身孕被夫家磋磨,前些日子竟然小产了,我是丢了家里一大家子的活,进城照顾我闺女的,这桐油还是别人托我带的,本来想着赚上几个跑腿钱,没想到现在这个样子,赚钱不成还要赔钱了,我的天爷啊!”
说着呜呜呜哭咽起来,还从腰间扯了一条梅花红的巾子来揩泪。看起来十分伤心,让众人唏嘘不已。
那少年郎也满脸羞愧,红着脸道歉:“实在对不住了,婶子……我……我赔,我赔给你。”他说得结结巴巴,“多少钱?我会赔给你的,您放心。”
得了话,妇人抹了把脸,眼睛通红,“婶子也不要多的,这桐油四百五十文,我这腿也不严重,看你年纪小,婶子也不是故意坑你,就不必要去医馆了,你给我五十文意思意思便也罢了。”嘴皮子上下一番得出了结论,“凑个整你赔我五百文此事便也过去了!”
妇人面带宽容,说的话也是合乎情理,与开始大声哭嚎的人截然不同,白芷怎么看觉得有些古怪。
少年垂着头,没说话,像在沉思。
也是,五百文不算多么巨大的数额,但是对于他恐怕也是拿不出的巨款。现在市井小民在外做活,日收入百文上下,哪怕他能在这上京城找到活计,也要不吃不喝干五天。
旁人已经在催促了。
“这确实是厚道了,只要了五百文,我今个去李相公家看了,这新的一等桐油都涨价了呢,要四百七十文钱了,人家还主动给你降价了呢!”
“小子,你家在哪里?若是身上无钱,也可以叫家里人来啊!让人跑一趟就是了。”
“就是,把钱赔了,这件事就了了,人家闺女还等着她回去照顾小月子呢!”
事已至此,好像也只好这样了。
旁边铺子里的看客,居高临下把这一出戏看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衙门动作这般慢?”
庄临一身湖蓝色广陵锦圆领袍,皂色高靴,一条玄青色嵌玉革带乐出一把劲瘦好腰,长身玉立于阶上,双目如潭,当是品貌非凡,玉质金相。
旁边另一位着银朱锦袍的男子凑趣:“就是就是,再不来这老骗子就要得手跑路了。”
“不如我去把她抓起来得了?也好救救这小子!”万木苏敲着栏杆,眼底都是跃跃欲试。
庄临捋了捋被他抓散的衣袖,眼底含了两分笑意和促狭,“那可轮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