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游位居“粉黛”内部刺杀榜首,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其实是沈昀的人。
出于种种考虑,楚游始终没有派到颜言手上。颜言有一万个理由救下楚游,但也只是给沈昀透露点关键消息,偶尔动手除了相关威胁,他做得干净,自认园中失利,沈桓想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无非是气恼,随便找个由头教训他一顿。
他本打算顺水推舟,让楚游彻底“死”在自己手里,现下倒有些摸不清情况了。
于是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困惑:“先生,我不明白······”
周以方微微蹙眉。
颜言还不知道园子里出了人命。他可以愤怒、质疑、甚至承认,唯独不能困惑得如此真实,反倒像在掩饰,这只会令感到失控的上位者更加愤怒。
道上的人都说“粉黛”可怕,但其实真正可怕的是建立了情报和督查系统的“白”。如果“粉黛”是刀,“白”就是刀鞘,既能保证这把刀被养护得锋利,又能保证刀不会伤到主人。
可今早负责楚游的“白”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
沈桓满意地喟叹了一声,将手覆上颜言的口鼻,像无数次那样,留下一双仰望自己的眼睛,温柔地回望过去:“你能不留把柄,却难以做到天衣无缝。阿言,我给过你机会了。”
“不必,”沈桓按住了颜言附上自己腰带的手,命令道,“背过去。”
颜言的手一抖。沈桓这次不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而是动了杀心。
沈昀望着无垢园深处,心中泛起一阵担忧。
简弘亦推开了书房大门:“老板,您找我?”
“坐。”沈昀从窗前转过身,神情凝重。
简弘亦立刻打起精神,如临大敌地拿出了小本本。他被沈昀破例提拔为私人助理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知道无垢园的水浑得很,到了紧要关头,是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沈昀开门见山:“楚游应该是暴露了。”
“速度太快了!”简弘亦惊出一身冷汗,“我们已经转移过三次,哪怕如此谨慎······您的那位朋友又来新消息了吗?”
沈昀摇头:“不会有了,”他有些烦闷,“颜言被叫回沈园了。”
“哦······”简弘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前后的因果,随后坐直了,“老板,您是说,那位朋友是,是颜言?”
那个一声不吭、事事回避的小白脸?
沈昀蹙眉不答:“今晚或者明天恐怕还要出事,立刻再安排一次转移,你亲自带一批人掩护,同时暗中找另一批人做真正的转移,一定要用自己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简弘亦略微思索:“老板,这会不会是对方在使诈?”
沈昀沉吟:“有可能,所以今天你这趟是一定要跑,而且要让‘白’察觉。只要真正的楚游不在‘白’的视野里,他就是安全的。”
“好,我这就去办。”简弘亦合上本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沈昀再次踱到窗前。
他担心楚游,更疑惑颜言,直觉告诉他此人可信,但他怎么也想不出颜言以身犯险、暗中相助的理由。谁会帮助一个弱小而不相干的人,去对抗一个强大且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呢?
更何况颜言之于那人又是那种关系。想到这里,他闷闷地喝了一口凉茶。
一口气濒临耗尽,沈桓依然没有放手。
颜言的身体无助地颤抖,泛起一阵潮红,双手在身后绞出了血痕。
周以方还在这里,反抗毫无胜算。
沈桓的杀意如此汹涌,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只能用拱手送上的性命回应沈桓的质疑,祈祷这臣服的姿态能消解沈桓的愤怒。
生死一念,颜言的呼吸和生命都被禁锢在沈桓的股掌之中,如雄鹰折翅、杜鹃呜咽,每一刻都气若游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赤热,衔满了痛苦的泪水、一滴滴砸落下来,倾诉在沈桓翻云覆雨的手掌上。
这种僵持令旁观者也很不适,周以方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没有人能在沈园中活得轻松。周以方看着颜言从小在沈园摸爬滚打,因为沈桓的青眼,便又多了一层磨难,但好像总有一股气,撑着他向前。
都说沈桓偏爱他,可这条路是他自己踏平的。十六岁那年出任务,带队的曲玉来直接把他丢进了敌窝,他独自一人浴血杀出来,这才成了沈桓的左膀右臂,而后被沈桓派到沈昀身边。
周以方思忖片刻后开口:“先生,此事尚有疑点,不一定真是他做的。”
沈桓冷笑:“可他确实有动机去做,不是吗?”
这是无垢园前后辈权力暗争的漩涡,他人有可乘之机,是因为颜言引火上身,可他不该,哪怕楚游是他的故人。
颜言的目光已然开始迷离,汗水早已濡湿了鸦羽般的鬓角。
周以方叹气:“先生,颜言······到底与他人不同。”
沈桓目光复杂,十五年光阴闪过,无数记忆透过这双眼睛看向自己、煎熬着他的心,终于还是松开了手。颜言伏在他的膝头,痛苦地抽泣、喘息、干咳,他静静地看着,心中明白,真相与人命都无所谓,他愤怒,因为颜言那颗一尘不染的真心,从不按他的思路生长。想到这里竟气血翻涌,自己也跟着咳了起来。
“先生,”周以方连忙递来一张帕子,“您的身体不能这样大喜大悲。”
“三十下,咳咳,”沈桓侧过身,将帕子掩在唇边,向身后的人吩咐,“周以方,我身体不便,你来替我动手。”
周以方没留力气,他抽出腰间的皮带,抡圆胳膊就打了上去。
沉重的金属、干燥的皮带携着劲道与紧致的皮肉相撞,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颜言立时闷哼了一声。一道生动的红出现了,像一条新鲜的火焰蜿蜒在脊背上。不待他休整,下一条火焰便燃烧了起来。
沈桓抬手,姿态宽容:“阿言,你随时可以开口。”
颜言咬牙,跪直了,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沈桓将这倔强看得分明,眼中浮现出迷恋的色彩:“那就再加三十。”
周以方顿了顿,随后疾风骤雨更加凶狠地落了下来。
颜言绷紧的背如一面浮动的白绢,沈桓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红的色彩层层叠加,最后鲜艳地流了下来,熄灭了他的怒火,却点燃了他征服的欲望。
他承认自己钟爱颜言,不仅是因为心中不可诉说的缘由,更是因为只有颜言能不动声色地将人救走,有胆量面对他的施压面不改色,也只有颜言能在他无谓施加的苦难中保持风度。
这风度令他失神。
“先生,结束了。”周以方平复气息,在原地等待着沈桓下一步的指示。
颜言仍紧蹙地喘息着,汗水一滴滴落在地毯上,像晶莹的泪。
“阿言,”他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过来。”
颜言微微一僵,茫然地抬起头。因为疼痛和缺氧,眼前的一切变得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过来。”沈桓的语气中带着哄诱,“我给你擦擦汗。”
颜言靠近了,在绢帕触到额头的瞬间,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这是恐惧和疼痛的副作用。
“疼,对吗?”沈桓轻声问。
颜言的睫毛抖了抖,没有回答。
“阿言,你还记得第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吗?”沈桓用指腹温柔地摩挲颜言的脸颊。
颜言看向他的目光中终于带了些痛楚。
“既然你说楚游不是你救的,那就由你去亲手结果他。”像是恋人低语,沈桓说,“好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颜言闭上眼,听到了命运之锤楔入骨髓的声音。
他走出来时,脸色有些苍白。
耳侧传来风声,颜言在毫厘之间躲开了攻击,随后几个格挡拉开距离。曲玉来步步紧逼,二人来到一处死角,颜言不得已扛了势大力沉的一拳,立刻被撞到了墙上。
曲玉来咬牙切齿,低声说道:“先生就这么让你出来了?你还真是有点本事!”
压到了背后的伤,颜言暗自吸了口气,面无表情:“你在这专门等我,真是难为你了。”
“别客气,我对你一向关照。”曲玉来理所当然,另一只手在颜言身上游走查探情况。颜言立刻屈膝回敬了一脚,顺势一个翻身脱困。
“你躲什么? ”曲玉来表情无辜地靠近了,“弟弟啊,我这一片好心好意。”
“我没事,你很失望?”
“不失望,做哥哥的,哪有成天盼着弟弟出事的?”曲玉来说着,出招却迅猛狠厉。
颜言料敌在先,躲得干脆:“你都做了什么手脚?”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曲玉来如游龙在壁、紧追不舍,“我是担心,你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杀人放火这种事,实在不适合你。”
颜言冷笑,面不改色:“这种事倒是很适合你。”
“怎么会?我最多在火上浇个油,给你个惊喜,”曲玉来的话像毒蛇的信子,“看来这火烧得还不够旺,你又要拿什么人垫背,下一个——倒霉的楚鸢吗?”
这个名字成功点燃了颜言眼中的怒火,他不再躲,抬手就攻了回去。
曲玉来接下,立刻面露嘲讽:“生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你一走,昀少就会动,楚游就会出现······”
颜言一拳砸了过去。
两人正打得水深火热,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双方立刻分开,各自喘了口气。
来人很多。
“我信你没事,”曲玉来碾着指腹沾上的血迹,邪魅一笑,“弟弟,你我之间,来日方长。”说罢,一个翻身到窗外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