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六想起沈桓,身上直接打了个哆嗦:“谁敢去问他?”说着,指了指颜言,意思就是,你看看他的下场,“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也是,”长者叹了口气,装作不经意地话音一转,“说起来,听说沈杉那个独苗杀了曲玉来,在骨干大会上跟沈桓闹翻了脸。双方当场火拼,各有伤亡,沈桓还没怎么样,他先受伤了。”
“什么?”颜言惊道。
长者则很淡定:“沈桓在沈家久了,有了威望,就算沈昀是沈杉的儿子,大部分人也都在徘徊观望,看情形,沈昀明显是在以小搏大。”
“若是能找到当年沈桓害沈杉去世的证据,便会有更多的人支持沈昀。”颜言急道,“明叔,沈桓作恶多端,天堂也可助沈昀一臂之力。”
“经年日久,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证据?依我看,沈昀迟早要被抓回去,按家法处置。”长者摇头,按住了在一旁的白十六,“天堂本是世外桃源,我们还是坚守为妙。”
白十六挠了挠头。
颜言蹙眉:“明叔,若没有您这些年的明哲保身、深谋远虑,天堂定然不会有今天。可您也经历过当年的‘邵沈之乱’,知道沈桓不是善罢甘休的人,这些年他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对天堂的试探,沈昀今日若败了,沈桓只会越做越大,下一个枪口就会指向天堂。”
“这道理不假,”长者眯了眯眼,“等他们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手不迟。孩子,当年沈家李代桃僵,如今我们正好坐收渔利。”
颜言急红了脸:“明叔,天堂可以不动,我却一定要回去。”
“若我坚决不让呢?”长者端坐着拿出了气势,“邵氏未来可关系在你的身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决议要走,您拦不住我。”颜言起身,剧烈的活动带起了咳嗽,“十六,跟我走。”
白十六站了起来,尴尬地舔了舔嘴唇:“老头子!你快别闹了。”
长者突然语气带了些玩味:“哦——就为了沈杉的那个叫沈昀的独苗?你连命都不要了?”
颜言愣住,转过身,十分诧异:“明叔?你试我?”
他看向白十六,后者连忙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是被临时拉来充数的。
“唐宁跟我说过,你曾在唐迟面前拼死护着他。”长者带了一丝微笑道,“原本他想借唐迟的手除掉沈昀,救你出来,顺便消耗沈唐两家的实力,结果你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看来这事是真的。”
颜言有些惊讶,旋即想清楚了来龙去脉,登时脸更红了。明叔这是言语间来试探他的心意,结果他关心则乱,自己乱了阵脚。
“只是,他对你可是真心的?”长者带了一些严肃的审视。
“他是,从小就是。”颜言脸上的红意未消,嘴角带上了些暖意,“我曾在沈园的花墙深处遇到一个明媚的少年,那个少年就是他。您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吗?”
长者点头:“唐宁带回去了消息,他以为你死了,提前和沈桓撕破了脸。”
颜言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伤得重吗?”
“受了些小伤,唐宁在他身边,不会有大事。你不如先看看你自己。”长者叹气,“十六,你来说吧。”
白十六翻了个白眼:“言哥,临走前,首领还给了我这个,说等你想清楚了,再给你看。”白十六有些扭捏,“我觉得现在好像是时候了,想跟你说,结果老头子不让。”
长者爽朗地笑了笑,默认了。
颜言拿过来,看清楚了,是一截风干的紫杉。
“这是什么?”他抬头,看向二人。
“证据,”白十六说,“沈杉病时账面上购入了大量的紫杉入药,但是园内的库存记录上并没有,后来‘白’给做平了这个记录。沈桓当年负责的就是采购入园的物流,‘白’也是他一手建立的。所以是他切断了用药,间接导致了沈杉的病逝。”
无垢园里,沈桓独自看着沈杉的灵位有些感慨。
沈杉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在那个严格限制出身的年代,沈杉第一个开放思路、广纳贤才,也是他率先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沈桓,承认了自己的这个便宜弟弟:
“你叫沈桓?”沈杉笑得谦和,“你我本来就是兄弟,兄弟就更应该相互扶持,来我身边吧。”
“想不到,你这么优柔的人,竟然也能生出沈昀这样的儿子。”沈桓低语道,“他从骨干大会上脱身了,四年前,他刺杀我失败还敢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看着纨绔,其实不是个孬种。”
“他跟我一样野心勃勃,却懂得隐忍克制、静待时机。”他斟满一杯酒,突然有些伤感,“当年你不同意‘白’和‘粉黛’的计划,拨款都被你停了,但你不知道,邵光碍于齐颜的求助,扶了我一把,也亲手递给了我一把切向他自己的刀。”
“我熬到了最后,看着你咽的气。你也许并不知道,我出生在外,一直和母亲漂泊,没有父亲庇护,没有手足兄弟,我看透了世间冷暖,进了沈家,是真的把你当我的兄长。”
“哥,这杯酒我敬你,”他冷笑一声,“你不是差胸襟谋略,否则乔乙等人为何始终对你念念不忘,你也不是识人不明,沈家在我手上有了前所未有的辉煌。你也不用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身体太差,怪你挡了我的路。你一样,沈昀也一样。”
他将一口酒洒在砖地上,转身摇着轮椅离开了。
“先生,”一个“粉黛”接过了他的轮椅,低声说道,“您在里面这段时间,周叔一直在等您。”
周以方跪在地上,见他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有五体投地。
“以方,你这是在做什么。”沈桓抬手停下,淡淡地。
“先生,大会前是我放了消息给昀哥儿。”周以方抬头,坦白。但他错了,知道了陷阱还来,是沈昀的性格,如今反而将沈昀推向了权力的死角。
沈桓并不意外,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些审视:“为了什么?”
“他是沈杉唯一的儿子,”周以方抬眼回视,眉心拧得更紧,“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再受苦。”
沈桓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上次让曲玉来教训他,流血了,你心疼了?”
周以方低头:“不。因为这一次,昀哥儿可能会没命。”
沈桓伸出手,身后的“粉黛”连忙前来搀扶了,谁知沈桓竟然自己直接站了起来。
“先生!”众人惊讶之余,连忙单膝跪地俯首,只有周以方的脊梁仍直直地戳在地上。
他伸出手的手僵在原地,抬头惊讶地看着沈桓:“您的腿······”
沈桓不答:“你倒是明白,炸了我的车,他还可能有活路,可阿言若是对他心有所属,他便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周以方喉结滚动,和众人一样俯下身:“他是沈家的未来,先生对他也曾寄予厚望,还望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沈桓垂着眼皮,语气冰冷,“我倒是想问,你现在费尽心思保他,是在后悔当年的选择吗?”
周以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猩红:“不,我不后悔。只有您才能带领沈家走向今天,我从前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我只是······只是还有愧疚。”
“愧疚?”沈桓嗤笑道,“就是因为愧疚,邵光才被人一直利用,就是因为愧疚,邵家才一败涂地!”
“可沈昀不一样,他和您有血亲。”希望是如此渺茫,周以方语无伦次,“先生,昀哥儿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是您唯一的血亲了。”
沈桓沉默了,晚风阵阵吹过他额前的白发:“有何不同?”
周以方颤抖着,泪水砸落在古老的石砖上:“沈家的先辈们会保佑他,就像保佑您一样。”
“你错了,沈家的先辈不曾保佑我,我走到今天,靠的全都是我自己。”沈桓双腿笔直地站立在夜风中,脊背萧条而落寞。
周以方起身,泪水很快风干:“事已至此,我任凭先生处置。”
“我不处置你,”沈桓似乎有些累了,他坐回轮椅,“以方,你跟随我多年,我不处置你,想跪你就跪,跪够了就自己起来,别让孩子们看笑话。”
“先生,那昀哥儿呢?”周以方抱住了他的腿。
沈桓无视他,示意轮椅向前,许久后声音遥遥地传来:
“‘粉黛’出手,从不收手,这是规矩。至于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崔家地下。
“老板,该换药了。”简弘亦偷偷地抹完眼泪,拍拍脸,敲门进了房间。
沈昀放下手中的文件,抬眼苦笑了一声:“简弘亦,你的眼睛怎么跟兔子似的。”
“过敏,不对,被烟熏的!”简弘亦连忙解释,嘴角想笑却先垮了下来。
“好了,只是小擦伤,过几天就好了。”沈昀安慰他,“怎么忧心忡忡的?”
简弘亦有些担忧:“先前每天都有伤亡,而这几天都太平静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沈昀点头:“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让唐宁和楚游留心防着点‘粉黛’的动向。”他顿了顿,“骨干那边的约谈都准备好了吗?”
“太危险了,要不然这几天就先不见了吧?”简弘亦一边劝一边骂,“这帮老油条们,整天说话都云里雾里的,真正需要的支持都吝啬得要命。”
“形势不明朗,他们自然不会轻易上手,但他们肯来,就说明有希望。而且这不是有点线索了吗?”沈昀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有人把二十年前的账本送了过来,必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紫······杉?这不是药方吗?”简弘亦低头看了一眼。
沈昀没接话:“准备一下,帮我打个领带,正式点。”
他说完之后,想起之前总是叫颜言帮自己打领带,一开始只是为难他,后来都形成习惯了。沈昀沉默,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老板,你要什么颜色的?”简弘亦低头,没注意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沈昀却缓缓转过了头,目光中带着期待和不可思议。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简助理,不如放下,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