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理其它事情之前,安柏去往第五区的教堂,见到了爱丽丝。
推开教堂有些沉重的大门,穿着轻薄吊带裙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跪坐在地上侍弄着一地的花草。她拎着水壶,微微倾斜手臂,水流缓缓抚过每一朵花。
安柏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她哼着轻快的曲儿,结束了自己的日常浇花工作,扭过头来,才发现身边许久未见的朋友。
“安柏!”那双翠绿的眼眸染上雀跃,爱丽丝迅速起身,坐久了有些麻痹的双腿却没能支撑她的身体,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歪倒。
安柏伸手接住了她,近距离看,比起上一次见面时,爱丽丝似乎成熟了很多,面部骨骼横向发育了一些,身体曲线也更加明显,连发顶扎着的粉色蝴蝶结发带都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
“爱丽丝,好久不久。”安柏松开爱丽丝的双臂,转而握住她的双手,“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
“我的卖花生意这段时间有点惨淡啦,米德加的人们似乎没有多余的金钱来装点自己的房间。”安柏被爱丽丝拉着一起坐到地板上,倾听着她关于这几年的状况。
爱丽丝依旧像之前一样有活力,在街上卖花的事情被她讲得绘声绘色,连几天前问了价格嘀咕着“太贵了”扭头就走的小哥长什么样都没放过。
“绿叶之家的孩子们都很活泼,上次去的时候,我还和他们用鲜花一起布置房间呢!”绿叶之家是个专门收留无家可归孩子的地方,就在离爱丽丝家不远的地方,她常常去和那里的孩子们一起度过一个悠闲的午后。
“我说了这么久了,该轮到你啦。安柏这几年跑哪里去了,连消息都没有哦。”爱丽丝调皮地眨眨眼睛,她知道安柏消失是因为和男朋友“私奔”,语气里带着调侃。
之前爱丽丝听别人说,「萨菲罗斯是一个没有泪也没有血的人」。所以当她知道安柏的男朋友就是萨菲罗斯时,脸上的震惊神色还惹得安柏笑话她。
“……爱丽丝知道神罗发出的萨菲罗斯讣告吧?”
“当然啦,那不是因为他和你叛逃,神罗不得不发出的假报道吗?”
“一开始,的确如此。”
安柏:“但三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总之,他现在的确去世了。我因为意外,被神罗抓去做了三年人体实验,前段时间才跑出来。”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瞪大眼看着眼前平静地说出可怕经历的人。愣神了一小会,她捂住嘴巴,慌忙爬起来,跑去打开教堂大门,好一通东张西望。
“……爱丽丝?你这是在做什么?”
被呼唤名字的少女探头探脑了好一会,才跑回来拉住她的手臂,“你忘了我一直在被塔克斯监视吗?如果被发现你在这里的话,他们会派人来抓你的!”
“快快快,趁着现在外面没人,你赶紧离开这里!”
安柏笑着稳稳坐在地上,惹得爱丽丝更着急了。“你别急啊,我来之前早就确认了,塔克斯最近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来第五区。”
“那你还是太乱来了!”爱丽丝叉腰,气鼓鼓地看着她。
她坏笑着捏捏爱丽丝的脸,“别生气啦,不问问我你的小男朋友的消息吗?”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女孩愣在原地,“你,知道和扎克斯有关的消息?”
爱丽丝不自觉抓紧了腿上的布料,脸上除了惊喜,还有长时间等待带来的后遗症——在听到三年来音讯全无的人突然有了消息,怀疑是无法避免的。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担忧,担忧希望又一次落空。
安柏抿了抿嘴,选择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盘托出:“三年前,发生那场意外的时候扎克斯也在场。他受了重伤,可能和我一样被抓去做人体实验,也可能……”
剩下的话,她没明说,爱丽丝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一向开朗的女孩在此刻低垂下眉眼,安柏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犹豫着是否要给她一个拥抱,就看见眼前的人再一次仰起头,用力握紧的拳头放在胸口,“没关系的,我觉得扎克斯会平安归来的!而且,塔克斯这段时间没什么不对劲的,曾还是照常收我写的信,所以肯定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爱丽丝扑进她的怀抱,因为脸部紧贴她的胸膛所以声音有些闷闷的:“安柏不要担心,你既然能跑出来,扎克斯那么厉害,肯定更没有问题的啦!当然,不是说你不厉害哦,只是扎克斯是特种兵嘛。”话说完,爱丽丝还不忘轻轻蹭蹭她,毛茸茸的脑袋拱在她胸前,像只察觉到人类低落情绪而使出浑身解数的天使小狗。
爱丽丝自己明明才是这时候情绪最紧张的人,却还不忘反过来安慰她。安柏有些眼热,抬起手来使劲揉搓怀里的棕色脑袋。
“嗯,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
几年不见,安柏原本的短发已经及腰,柔顺的发丝拂过脸颊时有淡淡的青草香。爱丽丝站在教堂门口,目送好友离去的背影。
她返回教堂,关上门,长着翅膀的安吉尔复制体从房梁上飞下,落在她的身旁。
她蹲下来,抚摸着小天使的脑袋——这是她为面前的小东西取的名字——“安柏已经回来了,她的眼睛变得和扎克斯一样了。”
小天使蹭蹭她的腿,像是安抚。
“我知道的啦,不用担心我。在梦里,妈妈和大家已经告诉我很多次,这个世界是最有希望获救的一个,虽然我不知道其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
……
看过了第五区教堂内的风景,手里的文件就变得更枯燥了。安柏揉揉眉头,翻开了下一页。
尼布尔海姆在她出逃后加严了戒备,派去的人没法深入到地下室,自然也确认不了扎克斯的踪迹。她只能让人驻扎在村外,有异常状况随时上报。
她这段时间在努力和雪崩搭线。一开始她因为神罗前任员工的身份受到对方的戒备,直到她说出了自己同为神罗人体实验受害者的事情,雪崩才勉强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雪崩的底细不难查出来。从神罗实验室逃脱的艾尔菲带着坚决的反抗意志与复仇欲望,集结了许多同样对神罗不满的普通民众,势必要完成对神罗的复仇。也就是说,艾尔菲是雪崩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
二把手弗西托和希尔斯则风格迥异,只需一次照面就能看出,希尔斯对艾尔菲忠心耿耿,而弗西托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偏偏艾尔菲很听他的意见。
弗西托加入雪崩的目的似乎不那么单纯。她看着笔下罗列的雪崩重要人物,在弗西托的名字上打下一个醒目的红圈。
艾尔菲也遭了人体实验的罪,同样还是宝条那家伙的手笔——她的手臂上植入了一颗召唤魔石。但这颗魔石并不完整,以吸收艾尔菲生命的代价为她带来极强的战斗力,也因此她才能与最强战士萨菲罗斯打个平手。
白纸上用黑色的油墨记录下当时发生在朱农的事件:老总裁在得知雪崩欲夺下魔晄加农炮时,派出萨菲罗斯追击敌人,而这位一级特种兵与雪崩首领的战斗没有决出胜负。
她照例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当熟悉的字眼出现时,她将那几个字在齿尖咀嚼,才慢半拍地理解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大脑几乎是不可控地自动描绘出那个长发飘逸的身影。三年前,那个大火滚烫的夜晚,她不曾与他有过眼神交流。而这一次,她仿佛穿越了三年的时光,成功撞进一双绿色的竖瞳里。
她从其中找不到任何从前独属于她的温柔,如今他的非人感强烈到无法忽视,决心背弃人类身份的萨菲罗斯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了。可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先于理智认出了旧识,细密的酸胀感沿着血液传输到全身,连那人发间常有的玫瑰气味都纠缠住嗅觉神经。直到手掌过分用力,手指划过尖锐的笔尖,理智被疼痛唤醒,她才回过神来。
是太累了吗?没有把控不好自己的情绪也就算了,竟然还幻视前男友的出现。
一个合格的前女友,就该把前男友当作死人对待。
等等,好像不用她的想象,前男友的死亡本就是事实啊?她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无聊小笑话逗乐,摇了摇头。
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她的脖子有些酸痛,不想再见到的名字屡次出现更是令人心烦。她哐一下把半指厚的资料丢回桌面,闭上发酸的眼睛,往后一仰歪倒在椅子靠背上。
下次再见到不喜欢的名字的时候,她还这样偷懒三分钟!
很没出息地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她认命地坐直了身体,准备投入下一轮工作。眼神对准了桌上的白纸黑字,余光却瞟见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是哪个下属趁着她不注意溜进来了吗?她自认在工作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大多数同事和她的关系都只是点头之交。
她头也不抬:“出去,敲了门再进来。”
没有回应,门也并没有被打开。
她捏捏手里的钢笔,不耐烦地抬起头:“我不记得我的办公室能够随意——”
话音戛然而止,几缕银色长发披散在胸前的男人正优雅地将搁在左腿上的右腿放回实木地板上。他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容,从容地站起身来,小腿肌肉因为发力的缘故在黑色长靴里鼓囊着突出,身后的沙发高度甚至到不了他的膝盖。
黑色的羽毛飘落,她呆滞在原地,看着故人身后羽翼丰满的黑色单翅,嚣张地刺破一方空间,在并不狭窄的书房里轻轻扇动。这张会同时出现在她噩梦和春|梦里的脸上依旧是那双深绿的眼睛,冰冷的竖瞳一眨不眨地锁定了眼前的猎物。他嫣红的唇瓣中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眼,从喉管发出,暧昧地摩挲过曾与她纠缠的舌尖,最后掉落到她的书桌上。
一条吐信的毒蛇。
他残忍又缱绻的语调像朗读情诗的死神,一字一顿:“找、到、你、了。”
如死水般沉寂的房间里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是她手中的钢笔滚落在地。瞬息间,黑色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她缓缓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的确没有任何人影。
她这是,见鬼了?
……
她坐在医院里,面前隐隐有中年谢顶危机的医生推了推使劲滑落的镜框,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这身体指标,细胞再生能力也太强了吧,全身上下一点问题都没有,什么脾胃肝肾全都不是上班族该有的样子啊……”
医生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睛里扫了一下她浓密的长发,脸上的神情已经切换为求知若渴模式,“朋友,你怎么保养的啊?”
她抽了抽嘴角,“确定没问题吗?大脑呢?”
医生又是一阵挤眉弄眼,“姑娘你看着挺正常的啊,怎么非要重点检查脑子,这也不是我专业啊。而且你又说没什么症状——”
“我见到了一个死人。”
“啊?啊啊啊?”医生没空再用他忙碌的左手去推镜框了,他弹跳着远离了面前的病人,大惊失色,“见、见见、见鬼了?”
这职业素养也太差劲了吧,安柏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幻觉。”
中年医生终于冷静了点:“对方是什么人?”
“……不重要。”
“这怎么会不重要呢。反正你这身体健康得很,我估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吓唬你。”这个结论让他心安许多,毕竟听见世上有鬼还是非常冲击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的。
她从对方手中抽走检查报告,礼貌性地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