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院的工作量远比顾知北预想中的要多很多。

虽然作为见习医师，她还只是处于跟着秦壹出诊的阶段，但她老是被这个男人呼来唤去地使唤做事，一整个上午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午休了，她还被临时叫去送一份报告资料。

这个时候的顾知北突然就对国外那几所知名医院的挽留函产生了无尽的怀念之情。

“诶？顾医生？”同样刚下班午休的赵雯雯碰上了送完报告回来的顾知北。

“赵护士，好巧。”累得有气无力的顾知北勉强抬头笑着寒暄了一句。

赵雯雯看出了她的疲惫，友善地试图安慰她：“三院的工作很累吧？其实我刚入职的那会儿也是这样，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还经常自我安慰说国内哪家大医院不都是这样，就算跳槽换下家也没有什么清闲的活儿。”

“你说的对。”其实，顾知北想说你是被PUA太久了吧。

没想到，赵雯雯甜甜笑道：“害，哪里对了。我就是纯粹被PUA太久了，一开始被人当24小时拉磨的驴，后来自己都开始在痛苦中沉沦，做驴都做麻木了。”

“赵护士真是心直口快啊。”其实，顾知北想说您还真敢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地方。

结果另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杀进她的耳朵里：“嘿嘿，我们人美心甜的雯雯姐一向是这么豪爽的，从来也不太忌讳什么。顾医生你也别太憋着，三院都把我们push了千百遍了，然后我们还把它当初恋呢？做什么梦呢它。”

顾知北循声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位同样刚刚下班的男护士，脸型和身形都是胖胖的，胖得很可爱。

“这位是？”顾知北问赵雯雯。

没等赵雯雯回答，那位胖胖的男护士却主动介绍起自己，甚至殷勤地伸出双手似乎是想跟顾知北握手：“顾医生你好，我叫戴鹏飞，之前咱们有见过的，那次周雨医生领着你……”

“噢，我想起来了。”顾知北确实对这张胖胖的脸有了些模糊的记忆，礼貌地搭上自己的一只手跟他握手，“你好呀，戴……护士？”

顾知北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一位男护士，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奇怪。

似乎被这么称呼的戴鹏飞也有同感：“不用这么生疏啊，顾医生，叫我飞飞就好。”

“……”顾知北的笑已经不是笑了。第一次碰见这么自来熟的社牛，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赵雯雯再次帮她解围，一巴掌狠狠拍向那双小胖手：“胖胖，把你这双不安分的小手给我拿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蹭人家豆腐！”

“我没有！这次真没有！”戴鹏飞委屈巴巴得缩回小胖手。

“得了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见到美女殷勤地都要走不动路了！”赵雯雯气鼓鼓地说，“你早上看见人家江小姐，那一双小眼睛瞪得那一整个圆啊，眼神都没离开人家半步，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要不是她男朋友在身边，你估计也伸出你那不安分的小手跟人家搭讪去了吧？”

“哪个江小姐？”顾知北明知故问。

赵雯雯抢答：“就顾医生今天早上急救的那位江栩然小姐，后来周雨医生让小胖带她去检查。”

“哦。”顾知北的脸色霎时间冷了许多。

戴鹏飞急忙解释：“不是，顾医生你别听她胡说，我怎么可能对你的女人感兴趣……”没说完的话音越来越小，着急得说错了话的戴鹏飞最后干脆选择沉默是金。

这句话，连自诩为救场小能手的赵雯雯都再也圆不回来了。而且，赵雯雯还在无意中吃到了关于这位新来的美女医生的超级惊天大瓜。

原本轻松的聊天氛围，一下子凝重起来，似乎冷到了冰点。

等着顾知北发落的两人眼看她微微抬起因劳累而低垂的头，接着很随意地双手抱胸，依靠在某个诊室的白色门框边，悄然一笑。

这笑容似是自嘲，又似是轻蔑。总之，让被她盯着的那两人不敢说话。

“解释一下吧，你知道些什么？小胖同学。”顾知北说。

“不好吧，顾医生，这儿人多嘴杂的。”戴鹏飞环顾四周，畏畏缩缩。

没想到，好奇的赵雯雯实在是没忍住，轻轻插了句嘴：“没关系，我嘴巴很严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顾知北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微动的嘴唇终究没有说什么。

戴鹏飞看看顾知北冷峻的脸色，再看看赵雯雯渴望的小眼神儿，心下一横，抱着有可能被顾知北打死的危险缓缓开口：“其实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就知道你和我们家栩然的事了，刚开始我还是你俩的cp粉，但是没想到你俩cp的限定期也太短了，根本不够磕，后来……”

“后来你歪屁股了，成了江栩然的唯粉。”顾知北淡然抢过话头，替他草草说完，顺道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解释。

很明显，顾知北确实是想隐藏那段过去。

那段给江栩然造成很大伤害的过去。

但是可惜，被瞪的那个人没有读懂她眼神里的深意，反而更加拼命为自己解释。

“不是不是，我刚开始是粉你的，那个时候看冰上运动和不看冰上运动的人几乎都知道‘玫瑰小王子’吧！而且你当时的人设真的很完美，长得又好看，气质也好，家世好，还是个学神，简直就像星星一样闪耀！比起你，我们家栩然就逊色多了。”

“‘玫瑰小王子’！？”赵雯雯惊讶得花容失色，甚至直接用手指着顾知北，“你是那个14岁就打破世界记录的天才少女！？这么一说，确实是很像诶……”

那个时候14岁的顾知北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稚嫩的脸颊上甚至还有婴儿肥，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现在，过去了十年，少女已亭亭玉立，原本的青葱而稚嫩的孩童已经出落成有着清冷少年感的绝世御姐。

赵雯雯当年虽然在微博上有见过几张营销号推送的照片，但作为冰上运动的纯路人，认不出来也不奇怪。不过，她到现在都还能隐约记得这个名词，就说明当时的顾知北真的长得很好看，至少是一眼能惊艳路人的程度。

虽然顾知北以现在的颜值和气质，也是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人群里最靓丽的焦点。

“你说的一点没错，但是以后请别再说了。”顾知北说完，直接转身离开，面色依旧很冷漠。

她这个明显有问题的反应，吓得戴鹏飞跟赵雯雯两个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顾知北。”周雨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高声叫住了顾知北。

顾知北应声回头，满脸写着不爽，“这次又干嘛？是送文件？还是取报告？”

周雨扑哧一笑，款款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午帮我个忙呗，今天中午请你吃饭当作报酬。”

“哟，什么事值得我们周医生花这么大的手笔？”顾知北微挑眉，嘴角上扬。

周雨这次并没有跟她绕弯子：“咱们科治疗室的医生下午临时有急事，现在又临时找不到替班的医生，而碰巧我这边有个病人亟需治疗，不能再拖了。听说你之前在国外的呼吸科实习过，想着你肯定会操作这种机器。”

“虽然功能一样，但是机器型号不同，操作上也是不一样的。”顾知北实话实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人，那我也可以帮你看看。”

“行。”周雨点头，顺道卖了个关子，“你肯定不会失望的，顾知北。”

虽然周雨最后这话故意拐弯抹角，但顾知北还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那位病人姓江吧。”顾知北刻意用了陈述句。

却没想到周雨跟她玩另一套“金蝉脱壳”计：“三院有规定，病人隐私不能透露。你还是下午老老实实地自己去看吧。现在跟我去吃饭？”

“嗯。”顾知北老老实实跟着周雨走。

最后，不出所料，周雨果然带她去了三院内部的餐厅，还故意给她点了份餐厅近期专门为病人推出的营养餐，美其名曰让她多补补身体。

“我身体很好。”顾知北看着面前那盘清汤寡水的营养餐，没有一点食欲，甚至还往外推了下餐盘。

坐她对面的周雨美滋滋地正准备吃一大口番茄肉酱面，又把那个餐盘推回她面前。

“瞎说，不久前我还看过你的检查报告呢，你那身体，少造作一点吧，多爱惜爱惜。”

“不是，你请人吃饭，都不先礼貌地问问人家想吃啥吗？”顾知北无语。

周雨没急着回她，慢慢吃完嘴里那口肉酱面，才指着那份营养套餐开口说：“可是，栩然之前也吃了这个，她当时说很好吃呢。”

“你少拿江栩然来诓我。”顾知北依旧气鼓鼓地双手抱胸，“我跟她本来口味就不同，她喜欢清淡的，而我这人就喜欢吃香香辣辣的。而且我对她最近吃了什么不感兴趣。”

“是么？”周雨满脸写着“我不相信”，鄙夷地看着她，“那要不，我说点你感兴趣的？”

“什么啊？”顾知北顺嘴接着问，但却并不指望对方真能说出来什么她感兴趣的话题。

“关于我和江栩然的关系。”周雨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开始认真起来。

顾知北轻笑，侧头到一边，“不好意思，也不感兴趣。”

像是没听见她的拒绝，周雨继续说：“我曾经喜欢过她，跟你对她的喜欢是一种喜欢。”

这个答案确实在顾知北的意料之外，原本她以为她和江栩然的关系就像尹冰和江栩然一样，止步于闺蜜。没想到，还是有一方越界了。

“她不喜欢你。”顾知北很肯定。

这种肯定让周雨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苦涩地笑着点头说：“她确实不喜欢我。”

“很正常。”顾知北随口安慰她，“毕竟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嘛。”

“哦？原来你知道。”周雨有些惊讶。

“我当然知道。”顾知北沾沾自喜，心情好得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周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筷子直接僵在半空，眼神失去了平日的奕奕光彩。

“诶？不应该啊，你那个时候不是在国外吗？难道……你是认识和她谈恋爱的那个学长？”周雨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顾知北。

却只等来顾知北十分失落的一句话：“什么学长？”

“啊？你不认识？”周雨被弄糊涂了，“那你怎么知道她当时有喜欢的人了？”

顾知北放下筷子，原本上扬的嘴角变成了向下的弧度，“瞎猜的，没想到被我猜中了。她……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周雨认真地回想了一阵，给出自己能确定的答案：“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大二刚转专业去医学院的时候。那天本来想跟她告白来着，结果没想到却是她先在朋友圈里官宣了恋情。那个男生是当时经管院已经保研非法本法硕的前学生会主席，比我们高两届的大四学长宋靳言。而且据说，他们已经谈很久了，之前因为栩然在国家队的缘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公开。”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上次林南在饭桌上没跟她说完的话，顾知北今天从另一个人的嘴里知道了。

“你为什么喜欢她？”顾知北换了个话题，想挽救一下自己糟糕的心情。

“或许是她的温柔吧。”周雨笑着说，笑容里满是怀念。

“嗯？具体怎么说？”食欲全无打断顾知北拿起一根筷子拨弄餐盘里的白米饭。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在你突发重病又举目无亲的时候，会彻夜守在你的病床前，无微不至地照顾你，然后看见你醒过来后还会用一个温暖的笑迎接你。我想，没有人会不心动吧。”

“栩然她真的很善良，很温柔，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

“也值得被更好的人温柔以待。”

默默听完这番话，顾知北好像懂了周雨的意思。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顾知北端起餐盘，离开座位。

周雨一直盯着她，看见她出门之前，把那份几乎完全没动过的营养餐原原本本递给了餐厅角落里一位穿着破旧迷彩服的临时工。

内心忽然泛起阵失重感，周雨此刻有点后悔跟顾知北说出刚刚那些话。

明明只有几面时间的交集，却似乎在悄然中改变了她之前对顾知北的那些偏执的看法。

从这几次接触来看，她觉得，顾知北好像远没有她想像中那么令人讨厌。

反倒有股孩子气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