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吴侬腔调，让顾知北瞬间认出了来人——江栩然的妈妈，沈婉。
京华大学哲学系的知名教授，还曾笑着送给自己那串具有定情意味的黑檀佛珠。
顾知北依稀记得，自己和江栩然还在一起的时候，林南就曾跟她说过，江栩然的父亲家确实平平无奇。用林南当时的话说，就是纯粹搞科研和学术的书香世家。不过江栩然妈妈那边很大可能不仅仅是个简简单单的书香门第。毕竟在南津市那种自古以来就是富商名门云集之地，南津沈氏历经百年风云变幻，依旧屹立于社会金字塔的塔尖。
所以林南告诫她，要想真正跟江栩然长久在一起，江栩然爸爸的看法其实尚属次要，更为重要的是必须得到江栩然妈妈的真心认可。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顾知北初见江栩然父母的时候，比起当时还犹犹豫豫的江父，作为母亲的沈婉居然很高兴地同意了她们在一起的事。那个时候，沈婉只要了顾知北的一句话，要她承诺会一辈子对江栩然不离不弃。
只可惜后来，顾知北食言了。
她辜负了沈婉的信任和期待，更没有脸面再见沈婉。
此刻无意的再次相见，让顾知北感觉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忽然加速。同时她也尽量低头去躲避对方可能投射过来的如炬的目光。
虽然刚刚沈婉开口喊的对象是江栩然，但顾知北总觉得那双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刚才是一直盯着自己的。
在顾知北刻意躲避的时候，沈婉已经悄然走近，摘下那副墨镜放进小挎包里。与此同时，江栩然也自然迎了上去。
“妈妈。”江栩然看见沈婉手上的保温饭盒，想起今天是家里例行给她送营养煲汤的日子。
“程戈早上给我们打电话说你哮喘犯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囡囡？”沈婉走到江栩然身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嗯，妈妈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江栩然回答，想接过沈婉手里的保温饭盒，但被对方委婉拒绝。
沈婉亲昵地揽住她，接着说：“好～看见我的乖囡囡没事，妈妈就放心了。诶？不过……怎么不见程戈？他人呢？怎么没有陪着你回来？”
“他说队里教练临时叫他加训，所以我就赶紧让他先走了。”江栩然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不陪在你身边的。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两个人的关系要想走得长远和稳固，就必须得适时地为对方考虑。更何况对于男人们来说，事业也是很重要的。”
沈婉的话表面上是在教育江栩然，其实是有意说给顾知北听。
而顾知北也真的把这番话听进去了，瞬间感觉自己心口堵得慌，就像站在一条被堵死的路面前，低落感如潮水般袭卷着她心里每一处角落。
跟江栩然聊完的沈婉转头看向顾知北，原本脸上亲和的笑容刹那消散，只剩下些许礼貌的客套：“你果然回来了，好久不见。”
“沈阿姨好，确实好久不见了。”顾知北也礼貌地回应她的寒暄。
沈婉微微把江栩然揽到自己身后，有意挡在这两人的中间。
“刚刚在电梯口那边碰见了你哥哥，跟他随意闲聊了几句。他说你已经回国了，今天过来是帮你搬家。”沈婉说。
“对，我是前些天回来的，今天刚搬到这里。”顾知北说。
“哦。”沈婉点头，似乎真的有在认真听她说话，“听说你是国外知名大学的医学博士毕业，现在也已经在市三院工作了？”
“嗯，也是今天刚去上班，其实还不怎么熟悉。”顾知北回答。
沈婉忽然露出欣慰的笑，“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令人羡慕的天才少女。”
“没有，没有，阿姨，我……”
顾知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婉轻描淡写地抬手打断。
“早上程戈在电话里也跟我说了你给然然做急救的事情。以后在医院还请你多多关照我们家然然呢，顾医生。”沈婉客客气气地跟她说，像是在社交场上的客套攀谈。
“额……哪里哪里……”顾知北一时间不知道用哪句社交套话回复她。
其实沈婉也并不指望顾知北把那番客套话放心上，所以没等她找到合适的回答，就拉着江栩然准备跟她告别：“今天谢谢你送然然回来，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顾知北眼睁睁看着江栩然被沈婉拉着离开，终究还是把那句“一起回家”的话咽回肚子里。
然而，她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却被江栩然直接说了出来：“妈妈，不然我们跟顾知北一起回去吧？”
“你说什么？”沈婉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眼顾知北，笑容忽变得有些勉强。
江栩然松开牵住沈婉的那只手，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把有些话告诉她：“顾知北她住我对门，所以我们可以跟她一起回去。”
这句话让沈婉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你……”沈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难道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吗？栩然。”
江栩然摇摇头，“我没忘，而且我跟她现在只是朋友。”
沈婉难看的脸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转头看向顾知北，直接问她：“上次程戈跟我说你去冰场找然然，你对她说了或者做了些什么？”
“我说我想跟她做朋友，阿姨。”顾知北脸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心里却在滴血。
但是，我后悔了，我好像不想跟她只做朋友。
顾知北用礼貌微笑遮蔽住这句没说出口的心里话。
听了这个回答，沈婉沉默良久，最终在江栩然执着而期待的眼神中妥协。“既然是朋友，那就一起回去吧。”
说完，沈婉依旧挡在两人中间，重新拉上江栩然的手先一步往前走。顾知北很识趣地跟在她们侧后方，始终没有逾越沈婉用自身画出的那一道界限。
走了没几分钟，顾知北远远看见她们那栋楼的电梯间旁边，一辆崭新的纯白色玛莎拉蒂超跑正亮着刺眼的前车灯。在驾驶位的车门边倚靠着一位穿着墨绿夹克的年轻男子，正吸着烟，长相跟顾知北有几分相似，只是鼻梁更挺拔，眉目更深邃。
“顾安！？”顾知北朝他喊了一声。
对方应声露出宠溺的笑，随即踩灭手中还没吸几口的名烟，然后扔了块口香糖到嘴里。“臭丫头，才几天不见又这么没大没小的了。而且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哥哥。”
作为话剧演员的顾安，声音低沉得很别致，充满了一股莫名的神秘感，格外迷人。
显然，顾安看见了跟她同行的另外两人，瞬间就正了正身形，从原本倚靠车门的不正经的纨绔公子哥到立正站好脚尖并拢的好哥哥。
“阿姨好，额……”顾安看见沈婉身边的江栩然，脸色陡变，突然愣住。
“顾安哥哥好。”江栩然很自然地向他礼貌问好。
“栩然你好。”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顾安赶紧回复她，眼神却在不自觉间瞟向自家亲妹妹。
好在这俩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还算是有那么点心灵感应，顾知北几乎秒懂顾安这飘忽不定小眼神的意思。
“邻居，在医院碰巧遇上，就顺道一起回来了。”顾知北的解释惜字如金。
“哦。”顾安点头，“那以后你们两个独居女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这话刚说完，沈婉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清嗓子。
“一起上去吧，顾安哥哥。”江栩然说。
“好嘞。”顾安赶紧转身关了车灯，锁好车，很有眼力见地选择跟在顾知北的外侧，好跟沈婉母女拉开合适的距离。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四个人愣是站出来一条楚河汉界。并且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现有距离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越界的轻举妄动。
寂静如死水一般的空气，终于在一阵微弱的手机震动声后，泛起了微微波澜。
顾知北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手机和江栩然的手机会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微信消息的震动声。
她有意等江栩然先拿出手机查看后，再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发现是一个临时拉建起来的四人小群聊，群主是曾经的短道速滑女王阳灿。
“谁在这个点给你发微信啊？”沈婉问江栩然，故意用余光瞥了眼顾知北。
江栩然边编辑回复框，边回答母亲的问话：“是阳姐她们，下周末婚礼她们想邀请我去做伴娘。”
“哦。”沈婉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婚礼是可以去的，只是以后还是少跟她们接触吧，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嗯。”虽然不情愿，但江栩然还是答应了沈婉。
“对了，别老是对别人的事情那么上心，也要多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沈婉故意用了个不大不小的声调，好让电梯里另外两位能听见，“这周末咱们家跟程戈他们家一起去庙里上香请愿的事情，你可别又忘记了，到时候程戈会开车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开车去，不用他接。”江栩然说。
“好，之后我跟程戈和程阿姨说一声，省得他们白跑一趟。”沈婉说。
话到此处，电梯也恰好上行到目标楼层，锃亮的不锈钢门缓缓打开。
“那我们就先回家了，再见。”沈婉同顾家兄妹礼貌告别。
“阿姨再见。”顾安和顾知北也以微笑回应。
刻意等到对方先关门之后，顾知北才用林南给的密码和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门锁。屋里确实已经按照顾知北曾经说过和还没来得及说的要求布置妥当，林南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很懂她的，甚至还按照她的习惯，在沙发上准备了超大超软的抱枕。
顾知北也没客气，脱完鞋、挂好包就蹦到沙发上躺尸，靠着那个又大又软的超舒适抱枕，接着掏出手机点开那个临时搭建的群聊。
群名已经被张昕前辈改成奇奇怪怪的“四小只”。
下一秒阳灿开始在那行修改群名的提示小字下骂张昕。
灿灿爱吃菜菜：张昕你取的这是什么名字啊？还不如我想的那个四只小猪呢。
然后某位张姓妻管严哆哆嗦嗦冒了个泡。
昕昕爱看星星：斯密嘛赛，老婆大人，我这就给你换回来。
在顾知北对着屏幕狂笑的时候，这个曾经在队里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张姓妻管严迅速把群名换成了“四只小猪”。
这个时候，从厨房拿了两瓶果汁出来的顾安撞见傻笑的顾知北，眨了眨好奇的卡姿兰大眼睛，“看什么呢，笑成这样？”
顾知北仍旧是躺尸状，随口回答：“阳姐在群里骂张昕，张昕怂得呀啧啧啧……”
听见“阳姐”这个称呼，顾安的脸色忽变，问话的声音都低沉了许多：“哦，她们……什么时候办婚礼来着？”其实他知道那个具体日期。
顾知北往上翻微信消息，找到了这个最原始的那条消息，念了出来：“下周末在南郊的绿地公园办婚礼，下周六想在婚礼前让我们四个再聚一次，说什么单身前的狂欢。”
“单身狂欢？她俩不是早就在荷兰那边领证了吗？”顾安打开一瓶果汁递给顾知北，接着说，“而且你们四个？哪四个？”
“哎呀，就她俩和我，还有江……”顾知北的话堵在嗓子眼，她的脑子已经反应过来那个不对劲的地方。
顾安轻笑着喝了口果汁，继续说：“她们选择提前退役并周游世界的时候，你和江栩然的事情还没被爆出来，所以她们应该并不知道你们俩已经分开的事情，对吧？”
“……应该是。”顾知北仔细算了下时间线，发现确实如顾安所说，原本兴奋的心情像是被针扎破的皮球，泄了一大半的高兴劲。
而顾安依旧面不改色地喝着果汁，缓缓问她：“江栩然怎么回复的？”
顾知北赶紧去翻，发现江栩然只简单地回复了一句祝福百年好合的话以及可爱小女孩点头同意的表情包。
“她刚刚在电梯里又是怎么说的？”顾安循循善诱面前这位“遇上爱情，智商为零”的傻妹妹。
顾知北乖乖坐正身体，认真回想，“她说阳姐让她去当伴娘，但是阳姐确实在群里提了一嘴这个。”
“那她就对沈阿姨隐瞒了聚会的事情，”顾安放下手里的果汁，颇有几分郑重地问顾知北，“那你去吗？”
“……去吧？”顾知北犹豫。
“妈妈说她下周六来看你。”顾安十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