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的震动声第五次在床头柜上响起，水泥灰色的被子里终于伸出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来，跌跌撞撞地将那只震动的手机带进被子里。

被窝里，睡眼婆娑的顾知北压根儿睁不开眼看来电号码，手指胡乱探摸着，好歹没触摸到红色的按钮，运气极好地顺利到达接听键上。

“喂，哪位啊……”顾知北的声音有气无力，虚弱得差点听不清内容。

“天哪，你居然还活着呢？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该打120让急救上门抢救你了。”电话那头林南的声音非常不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保持着最后一丝礼貌与理智。

可惜没睡醒的顾知北听力也很迟钝，嘟哝着反问她：“啥？……嗯，你有什么事……哈——”话没说完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有什么事。”林南重复了一遍顾知北的话，语气有些奇怪。

“没事的话我要挂电话继续睡咯……”顾知北正要按向那个红色的标志。

电话那头的林南再也克制不住，直接像过年放的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炸响：“我有什么事，你不知道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老娘跟一群人在云华寺门口等你俩小时了！结果你倒好，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要不是老娘跟你距离太远，高低是得给你来一锤子的！”

“云华寺……”顾知北迷迷糊糊睁开眼，脑中灵光乍现，猛然记起昨天下午跟林南去摄影室拍定妆照的事情。

以及林南千叮咛万嘱咐的，今早早起去错峰拍MV里某几个镜头的事情。

完了……

顾知北睡意全无，清醒的不能再清醒。毕竟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她对林南生平最痛恨别人不准时的事情了熟于心，还曾经亲眼目睹过那些敢鸽林大小姐的男男女女们极其悲惨的下场。说实话，她可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于是，顾知北哆哆嗦嗦地试探林大小姐的生气程度：“那个……金主姐姐，您、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她清清楚楚听见电话那头的林南冷哼一声，然后说：“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最好是能给我立马飞过来，否则……”

顾知北没等她说完就先惊坐起，匆匆把手机扔到旁边，赶紧起床穿衣洗漱。

电话那边的林南听见一阵咚咚锵锵的声音，知道她已经行动起来了，稍微消了些气，又赶紧提高音量吼着来提醒她：“注意安全！别毛毛躁躁的，你打车过来走内环高速也就二十多分钟。”

深刻体会到“时间就是生命”这条至理名言的顾知北，从开始收拾到整装待发穿好鞋子也就花了五分钟左右。当然，这五分钟不包含化妆时间。素面朝天的顾知北戴好口罩和帽子，用力打开了那扇银色的合金防盗门。

但打开后的下一秒，她却下意识地只想赶紧关门。

因为不远处的电梯门前，正站着江栩然，而且还只有她一个人。

头一次这么狼狈的素面朝天，居然还这么不巧地碰上前女友。

顾知北默默叹气，想问老天爷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搞她。

还在犹豫的时候，林南又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到哪儿了？给你的十分钟都过半了哦。”林南说。

“姐姐诶，我又不是超人，就不能宽限一点？”顾知北无奈。

向来预感敏锐的林南察觉到关键问题，“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在家门口跟你那前妻腻腻歪歪吧？”

“你瞎想什么呢！”顾知北没忍住，把音量提高了些。

但她没想到，林南接下来的音量会比她更高，仿佛一道电流扎进她耳朵：“你该不会是把那女人带回家了吧？诶诶诶，那可是我的房子，你俩不准乱来！”

“没有的事！能不能别歪歪得那么离谱啊！”顾知北烦躁得头都要炸了。

林南也毫不示弱，继续吼道：“最好是没有！还有，麻烦给我快一点！你知不知道这个摄影团队是按小时收费的啊！再不来，有你好看的，顾知北！”对方说完，气冲冲地挂断电话。

偏巧在电话挂断的时候，电梯门忽然打开，里面空无一人。顾知北下意识匆忙迈出的那一步，又在看见江栩然背影的下一秒停住。

如果这个时间过去，无疑会跟她同行，但假如错开等下一趟，必然少不了要挨林南一顿好骂。

顾知北犹豫，想着干脆摆烂把选择权交给电梯门口的江栩然。却没想到，对方会伸手按住电梯等自己。

“林南好像很生气，再不快点的话，你就只能等下一趟了。”江栩然的声音虽平平淡淡，却掩盖不住那温柔底色。

而且，比起之前的几次对话，顾知北觉得今天她的态度有点奇怪。

比如她没有像前几次见面那样大大方方地对自己笑，而是全程背对着自己，似乎有点生气的意思。

我哪里惹她生气了吗……

顾知北努力回想，觉得有可能是周雨那家伙事后跟江栩然打小报告，说自己没去雾化室的事情。不过，那件事她做得确实不该，所以江栩然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等了快半分钟的光景，还没听见对方的回应，江栩然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怎么？是不想跟我一起么？没关系你可以先走，我等下一趟。”

“不是。”顾知北的回答干脆利落，同时也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上一次的懦弱让她失去了江栩然。

如果一直这么懦弱，她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况且前两次的错误选择，她也都很后悔。

顾知北想着，松出心尖悬着的那口气，大大方方朝江栩然走去。“我们一起走吧。”

虽然能感觉到顾知北在不断靠近，但江栩然依旧按着电梯，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她一直耐心地等着顾知北越过自己身边，先走进电梯里去，然后自己才松开手走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各自站在这小小的长方形空间对角线的角落里，相互之间都尽可能地保持着普通朋友之间的合适社交距离。

尽管已经在努力保持目不斜视的底线，但顾知北还是忍不住看向咫尺之外的窈窕身影。

其实比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她们现在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足够体面了。无论是分手，还是再见面，至少都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在外界的哗然下互相撕扯成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最后彼此之间只剩下无尽的恨意。而且江栩然还答应跟她做朋友，对于这一点，顾知北是庆幸的。

至少，从此刻看来，她都还可以拥有远远呆在对方生活的边界线位置，静静看着对方的机会。

但说心里话，顾知北并不满足。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的也不只是呆在江栩然生活圈的边界位置。

“看够了吗？”江栩然忽然开口，温声细语，但腔调冷冷。

没有回头，没有瞥眼。

顾知北此时尴尬得就像上课开小差不幸被讲台上的老师当场抓包的小学生，只得厚着脸皮把眼神偷偷往上移动到楼层显示屏处，还得硬着头皮回一句：“没有……看。”

毕竟，从前整个国家队里无人不知，速滑队里的顾大佬素有“面子千斤重”的座右铭。

“哦。”江栩然浅浅应了句，礼貌结束对话。

之后便迎来长久的沉寂，静得顾知北能听见电梯下滑的声音。

以及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顾知北一直死死盯着跳动变化的楼层数字，直到红色的数字“6”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仿佛透过她心口的洞落入心间最柔软的那方池塘，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想起那两只比出数字“六”的手，想到那两个“六”翘起的小指头轻勾缠绕，想到那另一端的大拇指合摁在一起的瞬间。

她们曾有过一个约定。

“我们之后也会像这样有很久很久在一起的时间，对吗？”水族馆里玻璃墙泛出的幽蓝水光映照在少女娇嫩的面庞上，散发出不同于平时的更加迷人的美，温柔软糯的声音溢满欢喜。

“对。”爽朗的回答带着少女自信得近乎盲目的无畏。

恍惚中，顾知北再次把目光落在江栩然身上。她好像看见了当年15岁的江栩然一袭水蓝长裙，背对着自己站在水族馆的玻璃墙前。

时间分明过去了很久，现在也已经物是人非，但为什么眼前人的背影和那时候在神韵上几乎分毫不差呢？

“你到了。”江栩然按住开门键，提醒她。

“啊……好。”顾知北这才回过神，刚走出电梯门口，又停驻，回头问江栩然，“你不一起吗？”

“我去停车场。”江栩然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看她，而是低头去按关门键。

“那、那、那……再见。”顾知北赶在电梯关门前把最后两个字送了进去，却没有来得及得到对方的回应。

“唉，行吧。”顾知北认命地赶去大门口打车。

没走到大门口，顾知北就先点开打车软件呼叫，结果等她走到小区大门口还没有司机应答。屏幕上一直显示呼叫中，顾知北在大门口又等了三分钟左右，决定放弃打车，徒步去对面最近的那个公交站等公交。

偏在她打算过马路的时候，面前忽然停下一辆酒红色的奔驰。车窗摇下，江栩然侧头看她一眼。

“上车，这段路临时交通管制，有些车牌号进不来，出租司机也不会接这边的单。”

“啊……谢谢啊。”顾知北礼貌地打开后排的车门。

“坐前面，后面我放了些东西，不好坐人。”江栩然说。

“好的。”顾知北关上后排车门，乖乖坐进副驾驶位。

等她坐稳后，江栩然平稳地继续行驶起来。

透过车内后视镜，顾知北看见后排的座位上放了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各色礼品盒，大多都是各种补品，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几个精致小箱包装的婴儿服。她突然想到那天江栩然妈妈说这周末她们家跟程戈家一起聚会的事情。

不是吧？不是说是普通同事吗？怎么连婴儿服这种东西都准备好了？

顾知北震惊，小心翼翼开口试探：“好家伙，这么多东西呐，都是别人送你的？”

“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姐姐的。有些是别人给我姐姐送的补品，有些是姐姐和姐夫买自己的。”江栩然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解释，“因为我姐姐怀孕了，而且过不了几个月就快生产了。”

“哦，那为什么在你车上？”顾知北好奇。

“因为等会在庙里祈完福，姐夫要陪着姐姐回洛陵去待产，自己开车的话路程太长怕姐姐受累，等会我和程戈会各自开车一起送他们去高铁站。”江栩然说。

“那这么多东西，你姐夫一个人也拿不走吧？不如用快递寄回去。”顾知北热心建议。

江栩然瞥了她一眼，“这不关你的事。”

“额……对不起，是我太多嘴了。”顾知北默默闭嘴。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顾知北还是觉得江栩然今天周身的气压低得很奇怪，冒着被骂的风险点开周雨的微信聊天框。

“你是不是跟江栩然打小报告了？”

对方很快回了她一个大大的问号脸表情包，以及一句：“你有病啊！”

“你没跟她说那天我没去雾化室的事？那她怎么生气了？”

对方发了个一拳打飞的表情包，“你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当时挺硬气的啊，鸽人鸽得挺爽快的，还白嫖我一顿四十多块钱的午饭。”

顾知北立刻给她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不欠人情，请收下。”

周雨也没跟她客气，直接领取，然后发了个惊讶的表情包，“可以啊，不愧是顾家大小姐，还人情都是封顶限额的微信红包。听说你之前在速滑队团建聚餐的时候，是个能在人均四位数的自助餐厅里点外卖的狠人，人家都奔着吃回本去，就你嫌弃那里没有你想吃的海鲜焗饭。”

“你话稍微有点多了，就问一句，有没有打小报告？”顾知北再问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收了钱的原因，周雨回复得很干脆利落：“没有，那种只会让她添堵的话，我才不会说，而且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幼稚啊。”

周雨如此果断的态度，倒让顾知北更加糊涂了。刚退出跟周雨的聊天界面，林南的微信框又因为对方发来的新消息跳到榜首。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激发，顾知北的脑子里忽然蹦出林南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那句莫名其妙的“我看见有人吃醋”的话。

难道是江栩然吃醋了？

顾知北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