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点音乐吗?”
驾驶座上的程泫微抬头,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座位上那相隔甚远的两人。
看起来,她们就好像是那种偶然拼到同一辆网约车的陌生乘客,不仅互不打扰,而且各自还都很有分寸地扭头盯着身边那扇窗户外面的风景。
“嗯,好啊。”江栩然转头朝他微笑。
回答的话音刚落,下一秒车内的立体声音箱就悄然响起轻快的曲调。
程泫故意选了一首英文小情歌。
暧昧的音调和大胆的歌词,让副驾驶座上还是高中生的乖乖女程芋脸色绯红。她觉得哥哥放的这首歌,对于后排上她磕的那对“过世”CP非常的不合时宜。尽管她从后视镜里还没有发现那两人脸上有任何异样的神色。
“还是换一首吧,我觉得这首歌有点吵了。”程芋略作思考后,伸手准备去切歌。
“诶?吵么?我还蛮喜欢这首歌的。”一只手搭在门沿上托着腮帮子的顾知北第一次在车里开口说话。
“欸……那、那就不换了……”程芋低垂下眼眸,脸颊上渐渐铺开一层红晕,不敢去看后视镜里顾知北投过来的目光。
她听见顾知北轻轻笑了一声,爽朗又好听,带着股拨动人心弦的苏感。
“你脸怎么红了?没事儿,觉得吵你就切呗,一首歌而已。况且这词吧……确实有点少儿不宜。”顾知北说完,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正看着窗外的江栩然,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然后小孩子气地努努嘴,把头又转回了原来的方向。
“没事没事,我英语不好,听不出来嘿嘿……”程芋尴尬挠头,抬头偷看后视镜里的顾知北。
可惜,被偷看的顾知北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去注意这道炽热的目光,反正她心里的那个人也不会偷看她。得不到姐姐注视目光的顾三岁赌气地撇撇嘴,忽然感受到外衣口袋传来的震动。
顾知北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注视瞬间,屏幕就自然亮起同时解开了面容锁。
通知栏里显示是林南发来的微信,点进去之后她发现这还是一条语音,长达40多秒。
顾知北再次偷瞥了一眼江栩然,这次是为了确定她真的没有偷瞥自己。然后,她把手机音量减到静音模式,长按那条语音点击转成文字。
总共半分钟多的语音,林大小姐起码花了15秒来骂她,什么见色忘友、什么狼心狗肺,总之是把一切能想到的骂人的四字成语都用上了一遍。等林大小姐骂得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那几句重要信息才被她娓娓道来。
“……对了,刚刚你从前台磨磨蹭蹭回来之前,住持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什么勿要好奇、勿管闲事,总之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你最近可能会有好奇心害死猫之类的事情,他还说是什么烂桃花导致的。我觉得吧,这些肯定跟某人脱不了干系,要不是刚刚我气得忘记了这件事,我就算是拖都该把你拖走。你最近给我注意点分寸啊,跟那女人保持点最远社交距离,听见了没!?”
顾知北知道林南这个人素来“刀子嘴豆腐心”,而自己刚刚的行为又确实太驳她面子了,于是乖乖发了一句“好的”,附带杰瑞敬礼表情包。
“孺子可教。”林南回复她一个汤姆笑着拍拍杰瑞脑袋的表情包。
“还有,今天的检查报告等会记得发我一份,如果你不发,那我就直接去找院长帮我调了。”林南提醒她,“什么事都不能瞒着我,听见了没?”
顾知北发了个乖乖猫猫点头表情包。
“好了,祝你二人世界愉快。”林南发来最后一条消息。
顾知北敢肯定她说的是反话,真实的含义是要提醒自己注意分寸。
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复的顾知北忽然听见身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南她……没有生气吧?”江栩然瞟了她这边一眼。
“没有。”顾知北迅速按下锁屏键,手机瞬间熄屏,故意躲开江栩然投过来的目光。
“那就好。”江栩然也重新转头看向窗外。
黑色的沃尔沃在靠近医院大门的那段路上稍微堵了一小会,之后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开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或许是因为三院最近改革了双休日的出诊制度,从单医生半天轮值开放到了双医生全天轮值,所以即便是周日,超大的地下停车场里也几乎很难找到空车位。费了老半天的工夫,程泫才好不容易地在D区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比普通规格更窄小一些的车位,小心翼翼地开始倒车入库。
在程泫倒车之前,顾知北就率先下了车,站在一旁的车道上等其他人。等待的时候,她长长伸了个懒腰,颇有些无聊地四下张望。好巧不巧,她远远看见周雨急匆匆地从车库的电梯间里出来,神色好像有些慌张,还时不时小心地回头看。
顾知北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刚刚两点半。
真是奇怪。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呼吸科应该是轮到周雨周日值下午的排班。
早退?
但以周雨强势的性格,她绝不会是这种早退的人。恰恰相反,在呼吸科、乃至整个三院里,周雨都是出了名的加班狂魔,这一点让那群原本想追她的男医生们望而却步。
而且就算是早退,那这也退得太早了点吧?这个点也就刚过完午休才上班一小时。
眼尖的顾知北敏锐地发现周雨内衬领口和胸前有些颜色比较深的部分,不像是衣服本身的设计,倒像是淋湿后还未干的水痕之类的东西。而且,她额前的法式刘海也湿漉漉的样子,失去了平日的魅力,那头黑发上也少了那个象征着主人骄傲性格的金灿灿的玫瑰发卡。
狼狈。
顾知北的脑中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过这个词。
她觉得,此刻的周雨像一只受惊后落荒而逃的可怜小猫咪,全然失去了平日的自信盎然,惊慌失措的身影在那条最不会引人注意的路线上疾速逃离着。
不知为何,顾知北的心里忽然有股强烈又奇怪的感觉。
那种名为好奇的心理催促着踌躇的她往周雨离开的方向迈步追赶,好像那里会藏有她所欲想的真相。
“顾知北,你在看什么?”江栩然忽然出现在她身旁。
“啊?没什么。”顾知北赶紧转身挡住周雨逃离的方向,对着江栩然嘻嘻地笑试图掩饰过去。
看她这番故意遮挡的动作,江栩然也明白她不想让自己看,所以也不想继续追问让她为难,于是顺势而下换了个话题:“那我们走吧。”
“嗯……”顾知北犹豫,灵光闪现想到一个蹩脚的借口,“我突然想上厕所,我去去就回来,很快的哈……”话音未落她便利落转身,但回过身时却没能再看见周雨的身影,心里莫名升起一阵慌张感。也没有多想,脚上的步子就急促地变成了小跑。
胸口升起一股很难受的感觉,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顾知北总隐隐觉得周雨可能是遇上一些不好的事情,而且这件不好的事情极有可能还没有到达结束的时刻。
才跑出去没几步,顾知北感觉到自己一侧的手腕在向后摆动的时候忽然被人紧紧握住。
她应势回头发现那人是江栩然。
“我跟你一起去。”江栩然眉头紧蹙,温柔眉眼中眼神却十分坚定,“顾知北,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
那双温柔又坚毅的眼眸让顾知北内心一颤。片刻犹豫后,她反手抓紧江栩然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嗯。”江栩然先回头简单地跟程家兄妹挥手告别,然后被顾知北紧紧牵着往与电梯间相反方向的车库深处走去。
一路上,她发现顾知北始终沉默不语,只是把头不停地往左右两边晃,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你在找什么?”江栩然跟着她看了下四周,忍不住提问。
“周雨。”顾知北停下搜寻的动作,跟她对视一眼,随即目光又回到之前寻找的路线上,“刚刚看她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
“周雨?……奇怪?”江栩然忽然停驻,面色凝重起来。
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些顾知北不知道的往事画面,然后猛然回过头仔细地扫视她们刚刚走过的那段路。
“怎么了?”这次发问的对象换成了顾知北。她敏锐地察觉到江栩然方才刹变的眼神中明显藏着些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可江栩然只是淡淡摇头,选择对她隐瞒:“没事……”
温柔的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原来是你们在跟着我……呼——,真的差点被你俩吓死……”
顾知北循声望去,清楚地看见周雨站在距离她们两个车位之外的水泥柱旁,像是刚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她随意又懒散地将双手插在风衣外套口袋里,浑身上下一如既往地洋溢着那股初见时的自信与傲然。
“周雨,你没事吧?”江栩然担忧地问。
“没事啊。”周雨笑着走近,然后伸手去撩江栩然额前的碎发,最后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我最近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尽管周雨在开玩笑,但江栩然脸上仍旧是没有一丝笑意,就连平日里最礼貌的微笑也不见踪影。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我是在问……”满脸严肃的江栩然突然刹住嘴里的话,只因为周雨有意瞟了顾知北一眼。
这两人之间打哑谜般的对话,让顾知北敢肯定她们刻意在她面前隐瞒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周雨刚刚的话里分明提到了“她被人跟踪”的意思。
顾知北顿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周雨经常被人这么跟踪?
还是说,有某个特定的人总是这么跟踪周雨?
顾知北仍心存疑惑。
那她衣服上的水痕和明显被打湿过的刘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紧锁眉头的顾知北用审视的眼光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这两位几乎是贴身站着交谈说笑的好闺蜜。
“小心!”
江栩然突然大叫,惊慌失措地将周雨往旁边猛推。
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的顾知北下意识地伸手接往自己这边倾倒的周雨,紧接着,她的视野余光里快速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如身形巨大的怪物扑向江栩然。那抹令人不安的灰色如突发的洪水猛兽,顷刻间便卷倒了那抹清丽柔弱的白色,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还连带着一阵玻璃瓶被砸碎的声音。
“江栩然!”顾知北心急如焚,全然顾不上看怀里的周雨有没有站稳,只迅速脱开手,一个箭步冲上前把那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从江栩然身上扒开,然后把她抱进怀里。
她看见如红色宽丝带般的鲜血从那张温婉面庞的左额角发缝里流出来,顺着侧脸颊流下,然后滴落到纯白色的衬衫衣领,在那里开出斑斑点点的红色小花。
“……我没事。”江栩然左眼紧闭,只微微虚张开右眼,对着面色焦急的顾知北勉强一笑。
顾知北试图轻轻拨开她的左眼,急切又轻柔地询问她:“刚刚是不是有什么玻璃渣飞进眼睛里面了?”
“没有。”江栩然摇头,脸色因惊吓而微微发白,显得那本就勉强的笑容更加虚弱无力。尽管还没有平息内心的惊恐感,但她还是用双手极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同时试图离开顾知北的怀抱。
但结果却是被对方用另外一种防御性极强的姿态护得更紧。
“你别担心,我只是因为左边的额头有点疼,然后就连带着有些睁不开左边的眼睛。”
为了让她宽心,江栩然强忍着疼痛带来的不适,努力睁开左眼,抬头看向她那位向来固执的小朋友。
“真的?”顾知北俯身贴近,轻轻拨开她的眼睑仔细检查,确定里面没有丝毫的玻璃渣。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话音刚落,愈发强烈的疼痛感让江栩然终于支撑不住,重新闭上了那只左眼,甚至伸手轻轻捂住。
这个动作让顾知北更加确定玻璃瓶是砸在江栩然头上的那一刻碎掉的,而不是他们一起跌倒后磕碰在地上砸碎的。
作为不久前才亲身体验过被玻璃酒瓶痛砸脑袋的人,顾知北清楚地知道那种滋味有多难受,更何况那个时候落在她头上的酒瓶还没有被砸碎。她开始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举着玻璃瓶冲过来的男人,为什么又一次没能保护好她。
“我是不是很没用?”顾知北下意识丧气自责的话,却在不经意间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眼前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她们降级之前的那次花滑女单比赛。那个被舆论风暴裹挟摔打得遍体鳞伤的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