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晚总是降临得格外早，白昼短短，黑夜漫长。明明才傍晚五点半的光景，大地已然被深沉的夜幕笼罩，城市的街道上亮着各色灯光，车水马龙。由于临近圣诞节，临街的各种商店，乃至大商场都开始进行节日的特色装扮，更有甚者提前几天上市了一些圣诞限定的商品。就比如，顾知北正逛着的这家开在北渊公园大门旁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纠结很久，她还是放弃了那款圣诞限定的草莓树小蛋糕。因为晚上已经有一个大蛋糕会在摩天轮上等着她了。最后她买了一杯拿铁和一杯热牛奶，然后将那杯牛奶递给坐在便利店玻璃橱窗边的江栩然。
“想吃冰棒。”江栩然双手握着那杯热牛奶，抬头看着顾知北。
顾知北宠溺地笑了一下，伸手轻敲她的额头，“来姨妈还吃冰的，不要命了？”
“好吧。”江栩然趴到面前那窄长的桌子上，用手在玻璃橱窗的水雾里划动，像是胡乱涂鸦，“但是以前我们每次来这里都会吃冰棒，一人一半。”
的确，那段夏季时光，她们总是在这里吃冰棒蹭空调。那个时候，这家便利店还只是个体户私人经营的小商店。
“记得很清楚嘛。”顾知北边说边往冰柜走，然后从里面挑了一支雪糕，还故意对着江栩然晃了晃包装袋，“那就奖励你看着我吃吧。”
“这算什么奖励？”江栩然瞪大了眼睛，莫名很可爱。
然而下一秒，顾知北就结完账撕开了包装，美滋滋地吃起来。
江栩然气鼓鼓地端着那杯热牛奶走出去，“不理你了，大坏蛋。”
顾知北一手拿着雪糕，一手端着咖啡追了上去。
原本就没有多大的北渊公园，在两人一前一后的快步疾走下，很快就到了那片中心湖地带。这时候，江栩然突然停住脚步，一只手撑在在汉白玉石头砌成的围栏边上，微微躬身。
“怎么了？”顾知北紧张地快步上前，同时赶紧吃完雪糕，腾出一只手扶住她。
“突然小肚子有点疼，可能刚刚走急了。”江栩然的脸色有些难看。
“去那边长椅上坐会儿吧。”说完，顾知北就扶着她慢慢走向不远处的长椅。
坐下之前，顾知北用手摸了下长椅的温度，“有点凉，不过好在你穿的是长款羽绒服，隔着衣服坐的话，应该不至于再受凉。”
“嗯。”江栩然捂着小腹坐下。虽然很难受，但是她还是伸手擦去了顾知北嘴角残留的雪糕痕迹，“又没人跟你抢，干嘛吃那么快，小心闹肚子。”
“一根雪糕倒也不至于引发这种惨案吧。”顾知北眨巴眨巴那双狗狗眼。
“那倒也是。”江栩然笑了笑，脸色依旧很难看。
顾知北正经起来，“等你稍微缓过来一点咱们就走出去吧，这个季节树都是枯的，也没啥好看的，等会起风，怕你吹了会更难受。”
“好。”江栩然点头。
两人在正对湖面的长椅上并排而坐。明明是寒冷的冬夜，顾知北却仿佛听到了夏夜公园里的虫鸣声。从前她们也是这样，喜欢坐在这条长椅上，看着夕阳缓缓落下去，看着如明镜一般的湖面倒映上金黄的霞光。那个时候，她们总觉得时间过得慢悠悠的，但其实那段时光短暂得像是眨眼一瞬。
顾知北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查看，发现是林南打过来的电话。奇怪，她们明明十几分钟前才聊过天，而且照理说这种时候，林南是不会打电话过来打搅她的。
“喂……”
顾知北刚发出一个音，电话那边的林南就噼里啪啦地说起来。
“不是顾知北你今天到底干啥了！？为什么有个跟你有关系的爆料贴炸楼了！？简简单单过个生日，你俩怎么能过成这个样子？连插足、小三这种词汇都给你用上了？诶，你一天天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等等等等，”顾知北赶紧拦住即将刹不住车的林南，同时捂住了听筒，“什么东西炸了？”
只听见电话那头的林南长叹口气，似乎在疯狂敲着键盘，跟她解释：“有个匿名的人刚刚在某个八卦网站里发了个爆料贴，里面有各种你最近跟江栩然接触的照片，还有你啥时候跟程戈的吵架照片，大概就是说你插足国民第一cp的恋情，然后骂江栩然是个骗婚的死女同之类的。整篇小作文有图有真相的样子，说得头头是道，更要命的是程戈那死人刚刚也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小作文，满篇看似在维护某江，其实是在变相说自己多么多么地委屈求全，也就是说变相坐实了那个匿名的爆料帖。”
“……”顾知北这下子敢肯定那个闪光灯不是她的错觉。她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江栩然，刻意走远了一点才继续跟林南说：“这件事情现在闹得很大吗？”
“现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已经有热搜词条了，老娘现在在拼命联系公关给你压下去。”电话那头的林南匆匆忙忙好像又接了一个电话。
“那应该还好吧，毕竟我也已经不能算是公众人物了，热度应该不会很高……”顾知北想自欺欺人。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南骂醒了：“高不高跟你没关系！关键是程戈之前比赛获奖后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已经在考虑跟江栩然结婚的事情，这句话让他们这一对国民cp是有很大的粉丝基数和关注度的。而且他发微博的那片小作文几乎是变相坐实是江栩然出轨欺骗他感情，他简直纯洁得是一朵没有被污染的小白花。还有这种涉及道德问题的爆料向来也很能引起普通路人的吃瓜心理的。”
“……那、那她被骂了吗？”顾知北心头一紧。
“你这不是废话吗？整个话题里绝大多数都是骂的声音好吧，而且男女都有，有些女的骂得比男的都难听，你说她们的嘴巴怎么能长成那样？一开口就能骂得那么臭。”林南的气愤溢于言表。
“能不能快点压下去，最好别让江栩然知道这件事。”顾知北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江栩然也在接电话，脸色愈发惨白，另一只手还是捂自己的小腹上。
两人无意中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了目光。江栩然甚至站起身，有意往远离顾知北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
“已经晚了吧，就凭江栩然家跟程戈家目前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程戈发这篇小作文的事情。这男人看着傻里傻气，没想到这么会玩阴损的招数，不过听说他爸妈在商场上就是靠玩阴招钻空子才干出今天的局面。”林南沉默了一下，犹豫着开口继续说，“要不你今晚回一趟家吧，我感觉你得回去跟家里人解释一下事情不是网上说的那样。”
回家么……
顾知北想起梦里那个巨大的威严的身影，以及那把长长的戒尺和遍体鳞伤的自己。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如果回家的话，她很难想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因为从过去的经验看，比起她苍白的解释，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
“我知道了。”顾知北声音低落，没有等林南再继续说便挂断了电话。
当顾知北再次回头去看江栩然的时候，她发现对方的身边多了个熟悉的身影，端庄威严又大气。虽然穿着一身适合夜跑的运动服，但那股与生俱来的高傲气和常年混迹上流圈层的贵气共同促成了那人独特的气质。尤其是那股属于长辈的威严感，衬得江栩然格外的稚嫩与孩子气。
“已经跟江小姐说好了，我们回家吧，北北。”萧如沐看向顾知北，目光犀利。
“说好什么了？”顾知北努力保持着跟她对视的视线。
萧如沐轻叹气，露出母亲们对自己孩子特有的耐心与温柔，“当然是说好你们今天的聚会到此为止，然后你们可以各自回家了。”
“我不……”顾知北抗拒的话刚出口，就被江栩然打断了。
“今天谢谢你，顾知北，我过得很开心。刚好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吧。”江栩然略显憔悴的面容上露出温柔的笑，捏紧手机的那只手无力地下垂。然后她也没等顾知北的回应，只是很有礼貌地跟萧如沐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了。
“我们……还没有一起吃晚饭……”顾知北伸出的手还是没能抓住那个离开的身影。
还没有给你唱生日歌。
还没有对你说生日快乐。
还没有给你解释过去的事情。
还没有跟你说我喜欢你。
顾知北低垂下头。
“我们回去吧，奶奶也在等你吃晚饭。”萧如沐说，“这段时间你一直不回家，她也很想你。而且……不管你对我们有什么意见，但你要知道她老人家是最疼爱你的人。”
“我知道了。”顾知北的眼里没有光亮，只是颓然跟在她身后。
或许程戈说的对，她就是个胆小鬼，一个永远被血缘羁绊缠绕的胆小鬼。她会跟家里人生气，也曾被家里人伤害过，但那些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血脉亲情。那是这个世界上与生俱来的最亲近的情感。
回家的路上，顾知北一言不发，沉默得像是一潭死水。
“我可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萧如沐用余光瞥了眼自己的女儿，“我只是问问她你们今天的聚会有没有结束，如果结束的话，我想带你回家。”
“哦。”顾知北说。
“然后她跟我说结束了，刚好她也要回家了。”萧如沐继续解释。
“嗯。”顾知北点头。
或许是看她反应太过平淡，萧如沐停下脚步，转身对她发誓：“北北，妈妈真的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凶她什么的。妈妈跟你发誓。”
顾知北看着她。如果是八年前，她肯定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顾知北至今都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她拿着衣架子要打自己的凶狠样子。比起那个时候，好像现在的他们真的变了很多。
“没事啦，就是今天的约会因为一些临时的事情提前结束了。妈妈你不用搞成这个样子。”顾知北宽慰她。
“约会？”萧如沐警觉。
“之前你跟你闺蜜出门的时候不是也用过这个词吗？”顾知北无语。
“哦。”萧如沐不再追问。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离开公园大门后没走多远就往右拐进了一条宽大的支路巷子里。大约走到街中心的位置，萧如沐敲了敲一扇朱红大门上的小门。门上的小铁窗随后拉开，一双眼睛朝外面看了看，然后里面的人打开了那扇小门。
“进来啊，北北。”走进门去的萧如沐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犹豫的顾知北。
顾知北扭头看了一眼巷口川流而过的车辆，却很少有开进这条巷子里来的。然后她轻叹口气走了进去。
两人回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家里的阿姨在摆晚饭的碗筷。萧如沐一边催着顾知北去洗手，一边又叫阿姨多加一副碗筷，自己则循着楼梯上楼去换衣服。
顾知北洗完手准备去餐厅的时候碰见她二哥顾安匆匆忙忙从外面走进来。
“妈，北北又出事……”顾安撞见顾知北的刹那立刻噤声。
“你看见了？”顾知北问他。
“只是瞟了一眼。”顾安不敢看她的眼睛。
顾知北轻叹气，“等会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不用你们操心。”
“好。”顾安点头答应。
由于很久没有回家，顾知北有点不习惯坐在家里大餐桌旁，甚至对于从小熟知的那些餐桌礼仪也仅仅留存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不过好像今天家里的其他人并不是很注重那些以往被他们多次强调的餐桌礼仪。餐桌上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异常喜悦的笑容，除了顾知北。虽然她也在回答长辈们的提问，但是很明显她的心并不在这里。
“我吃饱了，您们慢用。”顾知北放下筷子，离开自己的座位。
“是菜不合口味吗？”坐在上席位的顾奶奶关切地问她，“要不再让厨房重新做两道你爱吃的？”
“没有不合口味，是我真的吃饱了，奶奶。”顾知北的笑容带着难以掩盖的倦意，“我今天有些累了，能先回房间吗？”
顾奶奶点头，“当然可以，我的宝贝。你的房间都是随时打扫干净的，快去休息吧。”
顾知北礼貌地跟餐桌上的其他长辈告别，然后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房门后，她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接着一整个人仰面倒在床上。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困倦袭击了她的全身，于是她索性就这样阖眼睡了一觉。
漆黑的梦境里，顾知北像是站在长长的隧道中，四周时不时地闪过照相机的闪光灯，像是闪电一样的巨蟒在拼命地追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