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刘豕一个人的贪婪，需要拉上那么多人为他陪葬？

木知南耳边一片嗡鸣。

他自诩医术高超，能够治愈世间一切疾病，可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烧毁的村庄，无家可归的村民在满地黑絮中挣扎，幸存者高举火把，将他们对黑絮的恐惧迁怒于被污染者，空气中水火相触引发“滋滋”的焦臭味，压抑闷热的气氛带他回到多年前那个封闭的厨房，手里握着沉重菜刀。

他明明握住了比年少时自己更强大的力量，难道还要眼睁睁旁观一切发生吗？

“不，付村长，必须亲眼看到宝器的情况才能判断有没有用。”

木知南眼神坚毅，回头看向两位师弟：“我大概猜到刘豕把宝器藏在哪了。”

三人之间已养成足够默契，目光交接几个来回就定下了作战计划。姜黄留在原地保持水膜、防止外村村民闯入，池归和木知南则前往村内寻找宝器。

昔日熟悉的村景染上火苗与黑絮，尘封许久的记忆像锈蚀的齿轮般缓慢转动，童年木知南是怎么回家的现在他就走哪条路。

木知南坐在飞椅上低空飞行，从石板路飞往土路，又从土路飞到田间小坝，最终停在一处老屋前。

他的手抚上门扉，深深呼气，终于下定决心发力。“吱呀”，枯朽的木门打开了，尘土窸窸飞扬，杂草丛生的院落中依稀传来几声虫鸣。

木知南趟过杂草，径直往庖屋走去。

池归跟在他身后，见他怔怔扶着门框半天不吭声，连忙越过木知南往屋内看去。

一架比手臂还宽的大菜刀把糊满油污的厚木砧板劈成两瓣，威力之大甚至给砧板下的石桌震开一道裂痕，刀面上正连绵不断地沁出黑絮，新生的黑絮沿着裂痕蠕动着爬下石桌，沾满挂肉铁架、虫蚀砖墙，最后缓慢渗入土壤。

对于其他人来说，第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絮只会觉得诡异恶心，但池归的注意力却被所谓“大菜刀”完全吸引了。在他看来，眼前景象是如此荒诞不经——

他认出来了，砧板中间那个黑漆漆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菜刀，而是电脑显示器。

以显示器屏幕为刀面，以支柱为刀柄，作为剁肉劈骨工具存在。与修仙世界格格不入的科技产品生硬地承载了原始物理功能。

池归看着显示器右下角亮着红光的电源按键，心跳如雷。

他想起自己游戏初期曾在拍卖会上意外得到的鼠标，连忙把它从物品栏里取了出来。

鼠标出现在空气中的瞬间，显示器后端的电源线立刻飘起，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促使它靠近鼠标线。

“恭喜你，找到了第二件bug零件，距离拼凑出完整的世界bug更进一步。”系统毫无感情地向池归道喜。

与此同时，木知南注意到了显示器与鼠标之间的异常反应，他眼里噌地亮起希望的火花：“师弟，你知道这东西的破解之法？能像修我的乾坤袋一样把它修好吗？”

池归当然明白木知南在期待什么，可知晓内情的他却很难把事实告诉木知南。

bug零件在组成完整bug之前是无法修复的，而池归手里只掌握了鼠标和显示器两个零件，距离找齐台式电脑所有零件遥遥无期。

换句话说，现阶段显示器处于无敌无解状态。

难怪前不久明明修好了黑絮本体的bug却无事发生，原来是那个小bug牵连上了显示器这个受机制保护的大bug。

木知南见池归久久不开口，心中明白了大半：“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失落的表情看得池归心里一酸，安慰道：“再等等，等找齐所有零件我一定可以修好它，现在我们先回去劝外村人冷静下来，好不好？”

“不……等不到以后了，只要黑絮还存在，福绣庄的村民就得不到真正的安宁，外村人会放火围剿他们，黑絮会持续纠缠他们。”

木知南的声音很轻，心却很沉。纵使刘豕给他留下了诸多痛苦记忆，可提到对福绣庄的印象，他首先想起的却是母亲夜下挑灯为他织新衣服、付村长悍然替他赴死——故乡留给他的温情不多，但足够让他记挂一辈子了。

丝丝绿光从木知南身上溢出，满地黑絮似受感召，听话地为他让开一条干净的道路，直通庖房中央的显示器。

“师兄，你是要……”

木知南驱使飞椅沿道路缓慢向前，背影单薄孑然，一种将要失去什么的强烈预感笼罩在池归心头。

距离显示器一尺位置，木知南终于回头，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池归的眉眼：“抱歉，池归，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只剩一个办法可以拯救所有人了。”

“有句话我原本想等任务完成再告诉你，可现在看来，我已经等不到了那个时候了。索性现在一口气全说出来吧，你不用答复，静静听着就好。”

“等不到是什么意思？师兄你要做什么！快回来！”池归心中的预感愈加真实，他焦急不已，想进屋把木知南带回来。

木知南抬手，手掌轻轻往前一推，无数黑絮被赐予短暂生命意识，结成厚实的网拦住了池归的脚步。

“我喜欢池归，不是师兄师弟之间那种喜欢。”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池归愣住了。

“我已经记不清这种感情何时诞生，但当我注意到它时，它已经洋洋洒洒占满了我的整颗心脏。我喜欢你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喜欢你的坚定、你的担当……说来惭愧，明明比你年长，却总在接受你的照顾。”

青绿灵力如根系般牵引黑絮爬上木知南的双腿，絮线千丝百缕裹挟他离池归越来越近。木知南不闪不避，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可我不想再当不靠谱的懦弱师兄了，我也想成为你的盾，成为大家的盾。单一的治疗是没用的，只有成为盾，我想保护之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拯救。”

“我将进入宝器，成为黑絮新的源头，带有治愈力量的新絮将取代黑絮成为感染者身体的一部分，驱散腐臭、疗愈溃烂。”

随着体表绿光散逸，显示器电源按键变成正常运行的白灯，木知南的身体也在一点点虚化透明，弥留之际，他微笑着向池归招手：

“再见了，师弟。师兄未来不能陪你游历大千世界了，受伤了记得用师兄给你调的伤药，外伤用红瓶，内伤用蓝瓶……”

池归抓着黑絮挡网泣不成声，这个人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都在替他操心，如此柔和的人却有那么坚硬的意志抛下所有人选择牺牲。

“检测到npc木知南好感度100％，生命值无限接近0，请立刻将其确认为攻略对象，请立刻将其确认为攻略对象，请立刻将其确认为攻略对象……”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催促他。

“吵死了，闭嘴！”池归重重地往黑絮挡网上砸了一拳，额角鼓起青筋。

系统短暂停顿后继续道：“3741号，我知道你现在情绪波动很大，但请你不要浪费一个100％好感度的npc。”

“浪费？”池归狠狠抹去眼角泪水，怒火在瞳孔中翻腾，“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你把这叫作浪费？”

系统沉默了，良久，它再次开口：“3741号，无论你的意愿如何，我都会代行控制权，将木知南强行定为攻略目标。请你记住，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游戏剧情，完成任务才是首要目的。”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池归心中膨胀，修仙世界对他来说是游戏没错，但这是木知南的现实，在游戏中死亡不是什么大事，可在现实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留下的人是我……”泪水覆盖泪痕，再次沾湿脸颊。

冥冥中有种温暖的东西替他拭去泪水，隔着模糊的视线，池归看到挡在他面前的黑絮化作根根白线，散发着净化光芒向远处蔓延。

他若有所感，看向石桌上的显示器。

原本漆黑的屏幕变成蓝天青草背景，一棵树苗从黑土中钻出，它牢牢抓紧土壤，生根、发芽、抽枝，很快长成参天大树，茂密的树冠遮蔽半面天空，深绿浅绿杂错，青白色雾气在枝叶中流淌，一幅春意盎然的画面。

池归抱起显示器，沿着白线蔓延的方向走去。白线所到之处，村民们身上的黑絮与烧伤消失不见，垮塌的房屋恢复原状，灼热的空气搅起清风……一切事物都被净化。

终于，他回到三村交界线。

人们终于噤声，被白线治愈后的感染者与正常人并无二致，矛盾根源已经解除，双方没理由再对立下去了。

起先只是一个人，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外村人离开了交界线。

身后福绣庄的村民如释重负地跪倒在地，他们互相比划着身上的白线，拥抱着欢呼着喜极而泣。

池归抱着显示器，很慢很慢地靠墙蹲下。周围的喜悦如此吵闹，他心中满是伤痛却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显示器的屏幕很硬，池归轻轻把头靠在屏幕上，盼望着他的师兄再次从某个角落出现，笑着告诉他别担心，师兄医术那么强，活下来肯定没问题。

可死亡不是能医好的病，奇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他怀中的显示器屏幕依旧明亮，树木葱茏繁茂，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