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毕业前的那个春节比起去年的那个春节要好过一些了,毕竟有可能出国,生活有了些盼头。这过去的一年,自己经历了人生中的最大的波谷,对自己能够在波谷中没有被浪拍死,我回想起来,都还是有些庆幸和后怕。之所以还能熬得下来,最大的感激,自然是要归功于穆老师。不是她,我可能要不是就成了社会新闻里那种没日没夜玩游戏、暴毙于网吧的悲剧人物,要不就是被当成不服从防疫工作的社会盲流了。我欠她一个巨大的人情,虽然我现在还不起。唉,将来多半也还不起。
另一个我要感激的人,还得是美国作家霍华德法斯特。少年时期我读他写的《斯巴达克思》,关于那个古罗马奴隶起义军的首领小时候的矿场悲惨生活,给了我力量: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我想,这些名著的后劲儿可真大,到现在我都还惦记着,没让我主动自绝于人民。
初中的伙伴们也大都回来了,不过时间紧凑,相熟的那些也没有太多时间一起玩,大家也就只到了那个开药店和诊所的女同学家一起吃了个中饭。大家伙儿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在外打工的和我这个还在读书的,靠着当初的初中情谊还能坐下来开开心心说话。除了他们说些黄段子我不掺和外,和他们说说话让我觉得很开心。
女主人,那个圆脸女同学,初中的时候做我正后排,后来一直在她父亲的诊所和药店里帮忙。我生病了还找她看过病,现在快要嫁给我的小学同学了,让我很是逗笑了他俩一番,他俩也毫不在乎,笑呵呵的,开心地招呼着我们这些老同学。我们打打麻将,聊聊天,一下午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决定和发小住一晚。他现在成家了,娶的就是之前他和我说过的另一个同学的妹妹。我和小嫂子打过招呼后,就和发小聊着天,那天晚上,我俩还像小时候一样抵足而眠,让小嫂子暂时带着他们的小宝宝在另一个房间待了一晚。
我和他说得多的,是我这读研究生起的那些磕磕碰碰,关于卫雪的,关于魏潇的,也关于游戏的。
“哎,真是想不到,你当年读书那么用功的人,也会在游戏上摔一跤。”他说。“你那时候真是高出我们一大截,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读下来的,总是,读书这辈子看来对我来说是没希望了。”
“唉,光会读书,不会思考,还不是白搭?孔夫子说过的话吧?”我一时想不起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自然,他应该也不知道。
“现在,你要出国,顺利的话,你就是我们同学里跑得最远的那个了啊!你可别到时候不回来了啊。”他笑道。
“爹妈在,怎么可能不回来?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再不济,就当看了世界吧。看不下去的话,再滚回来拉倒。”我说,确实,自己对自己能学到多少并没有多少信心,虽然自己要去的是科技最强大的国家。
“这几个今天聚会的同学,你都看到了啊。你知道吗,我们班学画画的艺术家,他今天没来,到了广州去打工,现在据说在当学徒帮人设计珠宝,上次回国了一趟,感慨了好一阵生活不容易。你们呀,至少都看过世界了,不像我,就待在这里了。”发小感慨道。
那个艺术家,我想起来了,那时候的一头长发造型,印象太深刻了。看来他也在学以致用了,我感慨了一下,看起来,他是开始成功转型了吧,未来可期,让我羡慕。不像我,追求科学家梦想,到现在什么也没做成,真是空有了远大的想法,落地可真难。
“你知道吗,项峰,他姐姐,嫁到你们村民组的,去年生二胎,难产,死了。”他又简短地说。
这个消息把我吓了一跳。我简直不敢相信:“死了?!”
项峰就是那个在宜春汽修厂当学徒的初中同学,我到他们家去玩过几次,他姐嫁过来后我和她也见过几面。这样一个和气友善的人,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悲剧离世了。
“嗯,项峰告诉我的。她当初第一胎生的是女儿,顺产,在家里接生的。按照政策可以已经过了四年,可以生二胎了,结果这次也没有去医院,村里的接生婆接的生,但是一直生不下来,后来大出血,送到镇上的卫生院里,人就不行了。这个卫生院也没有专门的产科医生,一个女医生说,胎位不正,送来得太晚,人就这么没了。”
一时之间,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的场景,邻居家的大爷,快八十了,过世的时候很安详,就算我那时候小,见到他最后一面也不怎么觉得可怕。生老病死,难免都有一死。只不过,项峰他姐姐,我在家里也见过几面,很开朗的人,这么年轻,就这么和他还有家里人阴阳永隔,真是命运的无常。
“你真要出国了,自己多留心。我听说,美国那边枪击案很多,乱糟糟的,不安全。家里人都隔得远,你自己要警醒一点咯。”
“嗯。”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项峰他姐姐的悲剧中,没有回过神来,随口应着。
“有□□,想起我们哥儿几个老同学了,就给我们发消息,反正现在通讯发达。”
“好的。不说了,睡觉!”我突然不想聊了,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姐姐,又想起了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突然意识到,死亡,其实离我真近。越这样想,就越后怕:要是自己真倒毙在网吧里,真是要把家里人心痛死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混蛋,以后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是不能够了。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的话,我想,我真是全忘记了,自己都过的是什么呀!幸好,还没挂掉,也算万幸。从此以后,无论怎么操蛋,都不能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我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