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藏不住

繁体版 简体版
偷偷藏不住 > 四季筵 > 第40章 二 毒野芋

第40章 二 毒野芋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很早的时候赵悬就知道,路安为了给她报仇杀了余家老大。

其实她觉得没什么,那天她被打得满脸是血,看着吓人,实际上脸肿了几天就好了,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她看东西都是模糊的,甚至耳朵也听不见声了,但她都没有和路安说——她知道那时路安的活得很辛苦,她看过路安腰间被人踢出的大块淤青。

那日是璐姐去领粮的途中,听见了余家三兄弟准备找个女人打牙祭的闲谈,那时候赵悬整日躺在棚子里一动不动,让营地很多人有以为路安的老婆是个瘫子,那三兄弟说瘫子最好了,不会反抗,连话都不能说。

璐姐吓得赶紧满营找路安,找到他时他正领了一小袋粮,和老刀在一起,之后便是三人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救下了赵悬。

璐姐其实挺喜欢赵悬这个小姑娘,有了她做邻居,璐姐时常出门就和她打个招呼,叫她帮着看着自己的窝棚——虽然所谓的“看着”也是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破木板搭的床上。

所以璐姐希望她能活得长些,从余家三兄弟的手里把赵悬救下后,她还给赵悬送来自己采的草药,一边帮着她敷着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一边大嗓门地安慰她:“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反抗什么啊?命都不要啦?那些男人一拳头砸在你脸上就可以当场要你命,你知道不?”

“恶心。”赵悬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哎……”璐姐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要想反抗,也不要用蛮力啊,你的力气敌不过那些男人的——你拉屎,在他们扒你裤子的时候你就拉屎拉尿,一般人见这情形先是躲开,这时候你就可以逃了……”

“怎么逃?还带着一兜屎跑啊?边跑边掉……”说着到这里赵悬觉得好笑,但她又觉得这时候不该笑,她看了璐姐一眼,登时两个女人一起大笑起来。

营地里时不时会宰一两只动物,有时候是猪,有时候是不知道哪里拉来的牛和羊,一般时候路安和赵悬是没有份的,但那一次罕见的老刀叫了路安去杀猪,然后借这个机会分了他一小块肉。

路安给璐姐分了一小块,然后给他们自己做了瘦肉盅,他们吃得小心翼翼,连蒸肉的罐子都被舔得干干净净,再后来。赵悬和璐姐商量,两人轮流出门去采草药,剩下的一个人就可以帮忙看着两家的棚子。

那时璐姐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从她身上散发出很难闻的味道,那是一个活着的人渐渐烂掉的味道,许多人都不愿意靠近她,那些找消遣的男人也是,但璐姐并没有抱怨什么,她一直在自救,她从营地外找了草药自己熬煮,草药苦涩难咽,她可以像牛喝水一样一口喝完。有时候赵悬可以从她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恐慌,她在怕。

赵悬心疼她,会揽过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璐姐是赵悬末世后遇见的第一个当做亲人的人。

路安不允许赵悬在营地外过夜,于是她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末世的第三年,一些能源车还可以用,赵悬有时候会蹭别人的车去往更远的地方,她拿一些草药做车费。无论多晚她都是要赶回家的,因为路安没见着她不会睡觉。

除了一些草药,她还学会认了一些野菜,都会带回家来,并分出一份给璐姐。

轮到璐姐出门时她往往会一去好多天,带回很多东西,每每这时她就双眼放光,将采摘来的东西铺陈开来,向赵悬一一交代这是什么,从哪里采,有什么功效。

营地所在偏远郊区,毗邻一条河流,只要肯走远,野菜草药都能找到一些。璐姐会将草药晒干,这些草药一大半会被营地收取作为保护费,剩下的一部分她就可以换点粮食来吃。

这样的生活他们过了半年,后来璐姐的脸色越来越差,有时候说上几句话就喘得厉害,她躺在床上的时间也愈加多了起来。

赵悬将璐姐的经验学得差不多之后,基本就是她来出门了。

璐姐养的那条叫黄豆的狗特别乖,它知道自己需要看两家棚子,因此很多时候它都是睡在两家的交界处。

璐姐老说可惜没有早点遇见赵悬,早点遇见她,自己就不需要干着卖身体的营生了,她可以放心地走到外头去,用她更加喜欢方式养活自己。只是没有如果了。

这个营地是一个牢笼,末世开端礼法全无,为了活命弱小的女人、孩子还有老人需要这样庇护,但这个营地本身也源源不断地汲取着这些弱小人类的养分,他们处于架构的最底层,是可随时被抛弃的存在。

只要有人在,世界永远就没有乌托邦。

赵悬一直都不知道路安是一个记仇的人。

余家三兄弟对她的伤害,连她自己都认为这个事情已经被所有人遗忘时,传来了余家老大死去的消息。

接着是路安被余家另外两个兄弟打成血人的消息。

营地里有不能杀人的规矩,什么仇怨在营地外解决。因此在余家兄弟操着砍刀与路安纠缠在一起时,营地管事因为路安还有用处而及时出来保下他一命,但也仅仅保着命而已。

听到消息后,赵悬心中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撑爆。她惊讶于自己恐惧的不是今后自己无人庇佑照顾了,而是她将要失去路安这一事情本身。

余家兄弟报仇不得愤愤离去,留下委顿在地的路安。

她扛着一身是血的路安往自己的棚子里挪。路安个子太大了,即便他已经那样瘦了,她抗起他时依旧感觉自己的骨头被磨得咯吱咯吱的响。

赵悬从小到大都没有干过体力活,她的力气甚至比同龄女性还要小一点,但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可以背起昏迷的路安,一路上脚步不停地往住处走。

没有人敢帮她,余家那活着的两兄弟已经红了眼,谁在这时候帮她,谁明天出了营地就没命活了。

直到一路上气也不喘地将路安背回家,放在那块硬得不行的木板上时,她才感觉胸膛极痛,接着咳出几口带着血的唾沫。

璐姐见到这情景也吓坏了,她将路安上上下下的骨头都捏了一遍,然后似放下了一块大石,“骨头没断……他骨头没断。”然后她撇了一眼赵悬,见她的表情恐怖得像一只鬼。

她脸色狰狞地将路安身上的衣服剪开,为他擦去身上的血,路安浑身是血,脸却是苍白的,他的体温很低,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头上被砍了一刀,身上也有几处刀伤,好在都没有刺入身体的伤口。

“你能活,你能活……”赵悬嘴巴里喃喃着什么,开始烧水——她要为路安清洗伤口,然后缝合,做这些事情需要消毒,只是她没有任何消毒酒精,只能靠用水煮。

“针和剪刀用火来消毒。”璐姐比她经验丰富,她支起了一盆炭火,一方面给路安保暖,一方面给需要缝合的金属器消毒。用来止血的药草还有一些,璐姐拿了来,给路安一一敷上。

赵悬从来没有给人缝过针,事实上她连针都很少碰。她开始笨拙地为路安缝合伤口,用她那浅薄的缝补知识。

“你能活,你一定能活……”她小声祈求着,每扎入一针,昏迷中的路安都会因疼痛而抽动一下,璐姐压着他的手脚,连她都不忍心看,撇过头去。

赵悬缝合的伤口很丑,她的手却非常稳。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但今天她却可以一路背着路安回家,再这样超负荷载重后她还可以稳稳地去缝合。她是晕血的,但她的理智已经飞出了身体,再不受任何情感的左右,以第三视角冷静地指挥着自己的身体。

“你可以活,你一定可以活……”

——后来,路安真的活了下来。

赵悬很少回忆那段时间的事情,大脑会通过遗忘过于痛苦的记忆来保护自身,总之路安很长的时间里都只能躺在床上,赵悬就扛起了养活一家的职责,而另一个想法也在她心里渐渐发了芽。

这个营地,他们怕是不能再长久地待下去了。

有小道消息说,这个围绕着仓库而建起的营地,经过三年的消耗,粮食已经见底了。很多人都默默计划着离开,连赵悬也不例外。

营地里私人进出都必须往大门走,出不需要检查,进则需要扣去三成货物。赵悬不顾路安反对,一次出门往往要三两天才回,这样才能去更远的地方搜罗物资。

她出门时会推着一个小板车,上面有她在外吃住所需的物资,当然,里头还有她需要运出去的家当。

她将棚子里本就不多的家当每次都运出一些,在营地外的隐蔽处藏好,毫无痕迹地这样多运几次,家当就差不都运完了。

每次出行,她都是避开了余家两兄弟的行程,或是跟着搜寻物资的大部队一起走。余家两兄弟一直盯着路安,就等他伤好出营地的那刻要他的命,对于赵悬却手下留情了很多。

因为赵悬会采药。

赵悬每次回来时除去上交的三成货物外,余家两兄弟都会明目张胆地再搜刮走她一大半的草药和野菜。好在赵悬每次和别人结伴走,除了抢掠外他们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每一次被抢赵悬都会哭得撕心裂肺,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嚎啕,她一身泥土,满脸鼻涕眼泪,像一个不大聪明的疯子。

余家兄弟看她委屈的样子会哈哈大笑,不耐烦时还会抽她几个巴掌,把她的脸抽得红肿流血 。

她会哭很久,谁都劝不动她,再后来,大家渐渐也习惯了:营地里的人会迫于余家兄弟的淫威不敢出手帮她,但心底还是会可怜这个脑子不大聪明的小疯子,谁有余家兄弟行踪也会告诉她一声,叫她早点避开。

往后半年的日子就一直这样重复着,赵悬被抢了药,赖在地上大哭着,接着下一次再被抢。

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了,他们知道赵悬虽然脑子不好,但是采回来的东西却不错,菌子、野菜、草药……住于城市中的人很多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品类,问赵悬怎么采的,赵悬笑嘻嘻地说出一大段话,牛头不对马嘴。

每次被抢后赵悬哭完了,就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伤慢慢往家里走,的时候她会抹掉脸上的灰,整理好衣服,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她不能让路安知道自己现在所遭受的一切。

她要忍,忍到路安彻底伤好,可以和她一起离开营地的那一天。

璐姐说,有毒的野芋头,只要一点点的量,吃了就会死人的。

计划要离开的前几日赵悬的心情特别好,营地外的郊区是一片已经葱郁的无人地,沿着河流一直往山里头走,会有很多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可惜这个营地的人多数都不知道,他们最多是去河里捉鱼吃,至于那些野菜,哪种需要水煮才可以吃,哪种可以白嘴吃,他们是不知道的,有些野菜有毒性,怎么处理只有赵悬知道。

而毒芋头这种植物,长得和芋头一般无二,也只有赵悬知道。

这种植物也叫海芋,园艺爱好者或许知道,它有时被用作观赏植物。赵悬将它们那和芋头一模一样的根都收集起来,蒸熟,放入白糖搅拌,做成芋泥,装入罐子后放进自己所拉的小板车的角落,用其他野菜层层覆盖住。

白糖是她和大部队去附近村落里收集而来的,她没有将这些珍贵的糖带回营地。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了,看着粒粒晶莹、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食物,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将糖掺入毒药中。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捣着芋泥。

那日她和大部队返回营地的时候已经入夜,余家兄弟可真有耐心啊,为了赵悬那点微不足道的物资,他们竟然真的还等在她必经的道路上。那罐状似小心掩藏着的毒药被发现了,赵悬疯了一样上前争抢,知道抢回无望后她甚至伸出手要捞罐子里香甜的芋泥来吃,毫不意外地被打了几个耳光。

赵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快意地嚎啕大哭。

那夜她和路安一起离开了,她带不走璐姐,璐姐已经病入膏肓了,于是她将唯一幸存下来的那只小狗放入背包里,和路安手牵着手,坚定地离开了这里。

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了一班人,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一个小时前,赵悬才刚刚进来。

她和路安找到了藏起来的物资和小板车,将小狗安置在板车上一个温暖的小角落里,路安拉着板车,她在后头推着。天大地大,他们朝自由而去。

——她和路安都没有去打听余家兄弟的结局,毒芋头只要触碰皮肤就会有严重反应,吃下几口必死无疑,那罐毒芋泥从赵悬手里抢走到赵悬出了营地,余家兄弟都没有找来,说明他们已经中毒了。

这世道,一个小伤,一个轻微的中毒,就算当下不死,拖个几天也可以要人命的。

想到这里赵悬大笑起来,路安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以为她是为了逃出营地而笑。

他们二人在末世后迅速地成长起来,赵悬没有过问路安余家老大是怎么死的,路安也没有过问赵悬为何频频带回些有毒的野草,朝璐姐详细询问着什么。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对方,坚定而野蛮。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