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兄弟不顾及任何地直接飙车飚回了六本木,按照他们的时速我怀疑要是被警察抓住就一定要吃十几张罚单。
虽然躲在灰谷竜胆的手臂构造的安全屋内,但是我的肢体和内脏还是像下一秒就会被甩出去一样,所以在第三道拐弯时我就决定自立谋生,把眼睛死死闭上,尽我所能地把自己固定住。尽管这样实在算不上雅观,但是出于对我自身安全的考虑,我还是把这个让我腿酸的动作维持到灰谷竜胆把车停下。
“噗,你这是什么姿势啊,像个刺猬。”灰谷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们飚太快了。”我还不敢把眼睛睁开,只能先恢复正常的坐姿。
“那不也是为了救你……小心。”因为灰谷竜胆先下了车,我背后忽然一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迎接我的是一个有力又温暖的怀抱。
“你脸色看上去很差。”灰谷竜胆的声音从身后的温度中传来,然后一个应该是他的手的东西覆在了我的额头上。他似乎是想量我的体温,但手却放的太下,压着我的睫毛,害得我睁不开眼睛。
“好痒。”我转了转头,抗议道。
一段诡异的沉默。
我试图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但一睁眼便是一阵眩晕感,于是只好再闭上,短暂的光明中只看见了眼前的后视镜中身后灰谷竜胆的脑袋似乎离我很近。
“竜胆。”灰谷蘭的声音忽然凑近了,与此同时我的手腕上感受到了被抓住的触感。
灰谷竜胆沉默着,而灰谷蘭的手劲却慢慢加大。这两个兄弟的战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我严重怀疑现在他们空闲的手正在掰手腕。
最终似乎是灰谷蘭叹了口气。“算了,先上去。待会你和我谈谈。”灰谷蘭与以往不同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严厉和无奈。
灰谷竜胆轻轻嗯了一声,把我抱了起来。
我睁开眼,却看到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神与平常的样子相比很不同,少见地带着一点难以描述的纠结。
但眩晕感再次袭来,我来不及去看清他眼里的情绪,只得马上阖上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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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谷竜胆把我扶进了厕所,我刚睁开眼找到路在哪,就抱着马桶开吐。
吐了仿佛一个世纪,我艰难地睁眼看着马桶里的秽物和夹杂的血丝,深叹我果然是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一旁递来了一杯水,我顺手接下,漱了口后按下了冲水键。旁边又掐好了时间似的递来热毛巾。我接过毛巾用力搓了搓脸,似乎碰到了伤口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旁边的人便叹了口气接过了毛巾:
“不要这么粗暴啊。”
是灰谷竜胆。
明明是会健身到肌肉拉伤的家伙,现在反倒来教训我了。我虽然在心里如此想着,但是还是一动不动地享受着他柔和的动作。
灰谷竜胆擦得极慢,动作又轻,仿佛在擦拭世间仅此一件的珍贵宝物。这让我感觉有些不安,但好歹人家是在帮我,没什么好挑的。
“哥哥给那个大叔打过电话了。”灰谷竜胆说。
“希尔吗?”我问。
“嗯,大叔说情况有些复杂,今晚你先住我们家。我和哥哥商量过了,你睡我房间,我去睡沙发。”灰谷竜胆说。
“还是我睡沙发吧。”或者让灰谷蘭那家伙睡沙发。
虽然希尔的言行有些可疑,但既然灰谷兄弟闹大了这一切,江极会被两个不良少年大闹一通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希尔会迫于种种原因而去办好善后工作,所以我没有担心的必要。不过,要是让灰谷竜胆因为我而睡一晚上沙发,我实在于心不忍。
“没事。”灰谷竜胆终于收回了毛巾,低下头在热气腾腾的水盆里清洗毛巾。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紧绷。我上次见到他这副样子,还是他被盯着他的人偷袭打了半死后,在去找对方报仇前一拳一拳打在拳击柱上的时候。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那?”我想缓解一下他的情绪。
“我那时本来去车站准备接你,人都走了大半,却没看见你的影子。你同桌——是叫‘池边’来着吧——告诉我,说你一个人要去歌舞伎町捞人,我们马上去让人打听消息。好在及时打听到了「高岭之花」提前清场的事,我们就赶过去了。”灰谷竜胆说。
“是我让他别说的,看来他还算守约。不过,你们怎么认识池边?”我忽然想起这件事。
池边虽然因为是我的同桌而经常要被迫充当灰谷他们的传话筒,但在那之外我没看见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联系。池边胆子比较小,是教室如果忽然断电绝对会连尖叫都不敢的类型。一开始她连和我说话都不敢抬头看我,更别说主动抬起头来和灰谷兄弟对话,所以灰谷他们应该不认得她的脸才对。
“既然你不让我们跟着去,那么我们只能从你身边的人下手,所以在你出发前就和她提前交代过了。幸好那么做了。”灰谷竜胆理不直气也壮地说。
“嗯……”我有些无法训斥他这样的行为。
不过这样就清楚一些了,否则我都要怀疑是希尔故意让他们来救我的了。虽然不知道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在我思考希尔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的时候,我忽然被灰谷竜胆死死抱住。
只是比我大一岁,却比我高也比我壮,力气也比我大了不止一倍。他似乎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力度,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把我的胳膊勒得生疼。
“别推开我。”灰谷竜胆把头埋在我的颈窝,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话。
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安抚一下他。我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去慢慢拍着他的背,就像是印象里母亲安慰我时一样。
“我以为,你会死掉。到的时候,看见你脸上流着血,我的心脏好像一下子坏掉了,”灰谷竜胆一下又一下摸着我的头,“根本感受不到其它东西。”
我对他浓烈的情感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顺着他的脊梁抚着。灰谷竜胆一向比哥哥更冲动更有活力,但是今天却一直都是沉默状态,看来的确是吓得不轻。
“现在你能感受到我了,我还没死呢,只是受了点小伤。”我安慰他道。
灰谷竜胆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我正苦恼该怎么平复这个人型金毛的心情,厕所的门就被敲响了。毫无疑问是灰谷蘭。灰谷蘭的敲门也只是做做样子,极敷衍地敲了两下后便打开了门,手上抱着一些衣服。
灰谷蘭似乎刚刚洗完澡,脸上没带着妆,兄弟间相似的五官让我几乎要弄混了自己怀里的这个和站着的那个。
“我拿了几件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放在浴室了。”灰谷蘭说着,下垂的双眼像是没睡醒一样看着我。
我连忙拍了拍灰谷竜胆的背。灰谷竜胆松开我,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撇开脸不让我看。
我站起身,却因为双腿发麻而站不大稳。灰谷蘭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眼睛却盯着侧身避开我的弟弟。对于这两兄弟的内部矛盾我深知无能为力,只好帮忙带上门,希望他们这次可以和平解决问题。
我溜进脱衣所,锁上了门,褪去身上又是灰又是血的脏衣服,走进已经放好热水的浴室,简单冲洗后,便把自己跑进了热水里。
这次的事件是冲着身为“黑石组组长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女儿”的我来的,那意味着从我落地日本的那天起,我的行踪很可能已经完全被人追踪。追踪者很可能不止一个。这样的情况下,我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中?诱饵还是士兵,王还是臣子?
母亲蹊跷的死亡、刻意安排的与所谓生父相隔的生活、太过巧合的身为六本木皇帝的邻居。我究竟是「棋子」还是「公主」?这样的问题只有那个带我来到这里的人有答案。
看来有必要做些什么了。
如此想着,我让自己滑入浴池,只露出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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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恶趣味。
我看着镜子里穿着一身过大的男士衬衣的自己陷入沉思。
是,这看上去完全一点没露,这衬衫一直垂到我膝盖下,只不过是最后一颗扣子的位置有些太高了,稍微动作大一点,都会变得不妙。
那个年代还没流行起“男友衬衫”这样的文化,但是灰谷蘭凭借他精准的时尚嗅觉一下子找到了十几年后的流行方向,并且精确无误地深陷其中。
我只能在心里臭骂灰谷蘭是个变态。
“赫,洗完了吗?”好巧不巧,灰谷蘭的身影出现在了毛玻璃门外,“竜胆也还没洗澡哦。”
我凑到门边,透过门缝开口:“你……有没有正常点的衣服。”
“诶,这件衬衫可是名牌,超级正常吧。”灰谷蘭避开了我的问题。
“还是说,”灰谷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穿着我的衣服让你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我惊恐的看着门把手硬生生地转动着打开,听上去似乎根本没锁。
“坏掉了呢,把手。”灰谷蘭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搭在门把手上,笑眯眯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坏掉的不是门锁而是灰谷蘭的脑子。绝对正确的。
输了身高但不能输气势。我咽了咽口水,盯着高我一头的灰谷蘭,企图用眼神逼迫他让开。一时疏忽没有拿着电击棒是我的失误,我反思。
过了良久,灰谷蘭才轻轻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客厅那去。
客厅茶几上放着医药箱,灰谷蘭让我在沙发上坐好,绕到沙发后,捣鼓一会后,我的头发就被他牵起一缕,而吹风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灰谷蘭正在帮我吹头发。
我的三观几乎爆炸。
这可是那个一睡能睡一天的灰谷蘭,是那个因为懒得打理头发就每月都去贵得要死但服务一流的美容店的灰谷蘭,是那个哪怕被人打趴了也要别人扶起来而不想自己努力的灰谷蘭。
我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字。
真的假的。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真是的,明明你这家伙完全不去美容店,为什么发质这么好。真让人不爽。”灰谷蘭站在我身后用手指把我的头发理顺。
“因为我不搞染发那一套。”我说。
看来今天灰谷兄弟两人确实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变化好可怕。
灰谷蘭切了一声。“把医药箱拿过来,脸对着我。”久违的命令语气和令人火大的态度——没错了,灰谷蘭还是灰谷蘭。
我一面翻白眼一面暗喜这家伙总算正常起来了,把医药箱拿来,转向了他。
灰谷蘭伸手出来把衬衣的领口理了理。“要不是知道你这家伙是个木头,我都要以为你在邀请我了。”灰谷蘭接过医药箱,放在沙发扶手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灰谷蘭拿了个棉签沾了酒精,对上了我充满嫌恶之情的眼睛。
“感觉面前的人是变态的表情。”我说着,想拿过那个棉签。我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为什么会给灰谷蘭留下我是木头的印象。
他没给我抢夺的机会,直接把棉签按到我脸上的伤口上去。虽然伤口不怎么大,但我还是被疼的想翻白眼。
“如果我真是变态,看着你这幅样子,早就开始兴奋了。”灰谷蘭稍微泄了些力。
我于是闭上了嘴,免得他生气起来把我脸划成刀削面。
灰谷蘭后面的动作就轻了许多,直到把创口贴贴到我脸上为止,都没再出现让我疼到想翻脸的情况。
他这臭脾气从来不改,打一鞭子再给一颗糖,若是放在其它人身上估计早被驯服了,而他也确实凭这个让很多人对他死心塌地。只是我这不怎么好驯的只会想着趁机咬死他。
“你打算怎么办,对这次的事件?”灰谷蘭忽然开口问。
“说实话我搞不清楚我父亲到底想利用我想做什么。如果能够明白他的目的的话,”我答,“就可以放开手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些事情了。”
“人心真是复杂的东西。”我拔了拔自己的头发。
“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灰谷蘭掐住了我的脸。我作势要去咬他的手指,他才笑呵呵地放开。
帮忙……刚刚灰谷竜胆说过他们是得到「高岭之花」清场的消息才行动的,那么他应当有信息渠道。帮忙找情报这种程度应该不会连累到他们。
“那,能帮我找靠谱有用的情报贩子吗?”我叫住正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