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瞬间伴随着的是左肩传来的剧痛。
我下意识地咬住嘴唇阻止自己尖叫出声,于是刚刚止住不久的血又再次遍布我的口腔。疼痛让我脑袋发麻,低下头忍耐的时间让人烦躁。
“果然这样就会醒过来。”半间修二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第一下的剧痛过去后,眼前稍微恢复了光明。脱臼的关节似乎被接上了。我稍微运动了一下肩膀,确定了刚刚那一下的确是矫正了脱臼。“你到底要做什么?半间。”我小声说。声音有些虚弱,现在还没恢复好的体力让我只能依靠着背后的墙。
半间修二原本是蹲在我面前的,现在似乎看我没事就站了起来。我抬起头看向他,他背着光低头看着我,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情绪。
“我不理解,你在生气我的不告而别吗?可是你明明能找到比我更有趣的人做搭档吧。”我问。
他仰起头来看向天花板。
“我的确找到了更有趣的人做搭档,理论上来讲你对我已经没用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你就变得恼火起来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说到底也是你的不对,如果你不反抗的话就不用被揍了。”半间修二走开去,灯光直直照到我这,我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睛。
“完全不是我的错吧。刚刚那样要是不反抗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出来。”我说。左肩和后颈,以及撞在墙上的脸仍然在隐隐作痛,手腕上被他抓住的地方也酸痛无力。估计得歇上好一阵。
半间修二坐在椅子上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一会就把自己笼罩在烟雾里。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大概从几个熟悉的东西上确定了这里是半间修二在歌舞伎町那个酒吧地下室的家。我现在坐着的地方就是半间修二的床——其实只是一个一动就会吱吱呀呀响的床垫——被子理所当然地没叠,枕头底下还露出一角肉香四溢的杂志封面。意外的是这里依然保持着当时我整理后的样子,虽然有些地方积攒了许多灰尘和半间修二收集来后又弃置在一边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总体来讲没什么变化。
他还一直保留着我留下的布局陈设。
“为什么回来了?”半间修二开口问道。
“原因很复杂,简单来说是为了保命。”我不打算向他和盘托出。
“没劲。你一直都在为了所谓的‘保命’四处奔波,但到头来还是一直身处险境。离开这对你而言挺好的,”半间修二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你不该回来。”
“我现在面对的情况是即使逃跑去国外也解决不了的。”即使离开也会在四年后被杀死。
“是嘛。”半间修二似乎没在听。
明明刚才魔怔了一样地扯着我说要和我“叙旧”,现在却又坐得离我这么远。莫名其妙。
十三岁的我把初见的半间修二当作可信的朋友,经过我的分析得出的结论就是半间修二身上那份虽然漂泊无依,却又时刻保持“老子天下第一”的自信的矛盾感吸引了我。又或者说十三岁的我也是那副德行,所以才和他投缘。
但是现在二十岁的我再看半间修二,虽然有一丝怀念,却比以前多了不止一点的警惕心。力量的差异注定了我和他一旦起争执那我一定是劣势,再加上半间修二即使放在成年男性中也是佼佼者的体能,如果他想不顾我的意愿做什么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反抗成功的可能。说实话我在被他敲晕后醒来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在看见自己还穿着整齐的衣服倒是松了口气。
现在半间修二不主动开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离开的意愿。能成功离开吗?还是说会被他强行留在这里?虽然半间修二对我的兴趣应该已经消磨掉了,他也说了自己有了新的搭档,但我不能确定他愿不愿意让我就这样离开。
电话的铃声打破了沉默的环境。
“那是我的电话吧。”我说。
半间修二拿起被他缴获的我的手机走过来,看了一眼界面后挑了挑眉。
“‘三谷隆’。东卍二番队的队长啊。你怎么搭上他的?”半间修二在床边坐下,两根手指捏着手机的边缘在我眼前晃着,“对了,你刚刚还拦住了东卍一番队的队长场地圭介吧。”
“他们的总长佐野万次郎的大哥,是之前我去的那个摩托店的店长。就这样认识的。”我解释道,想从他手里拿回手机,却发现他似乎没有给我的意思。
“那个想泡你的男人啊。这算什么,兄终弟承的追求事业吗?”半间修二的语气有些奇怪。
“别那么说话。你现在像是吃了醋在和男朋友闹别扭的傲娇女高中生,那不是你的人设吧。”我皱着眉说。
“的确不是我的人设——那你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对于过去的好搭档忽然人间蒸发然后又忽然出现,还告诉我她一回来就搭上了别的人?”半间修二慢腾腾地说着。
他忽然伸手过来扯住我的衣领,纹着“罪”的左手迅速把我的衣服连带着我的人一起拉向他。他身上的烟味已经清晰可闻,我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不得不去用右手撑住床垫。床垫的哀嚎声和我单手控制不住的身体一同倒向半间修二的方向。我几乎是扑在了他身上。
狼狈地再起来拉开距离,似乎撞到了他,他发出了一声闷哼。这次他用右手扶住了我的腰,我才没再次倒下去。不过我的右手好死不死撑在了他的双腿中间,他身上的热气轰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说得好像我和他们做了什么似的。半间,你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在这里质问我?没了兴趣的前任搭档,还是朋友?”我也有些火大起来。现在的姿势有够暧昧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已经结束了一次,现在又响了起来。
“前搭档,不过似乎我对你的兴趣又燃起来了,你可以庆祝一下。”耳边半间修二的声音有点沙哑。我的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顶着。
再不离开他,剧情就要往少儿不宜的频道走了。
“我不觉得值得庆祝。把电话给我。”我用一动就痛的要命的左手去拿他手里的手机。
“你就那么想和他打电话吗?”半间修二的语气又变得尖酸刻薄起来,“没必要吧,他不也只是你的一个棋子吗?”
“我从没把任何人当棋子,”因为不想成为棋子,所以我也从没有把任何人当作自己的棋子,我看着半间修二说,“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的确一直把你当作是我重要的朋友。”
他愣了愣,我抓住空档,拿走了手机。
“喂,是我。”我马上接起了电话。
“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刚刚你一下子就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三谷隆气喘吁吁地说。
“我没事,不用担心。”虽然只是暂时的。
“没事就好。需要我去接你吗?”三谷隆问。背景音里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柴大寿的声音。错觉吗?
“不用,我会叫家里的司机来接我。你现在在哪?”我问。
“我在柴大寿这。幸亏你及时接了,”三谷隆稍微带了点笑意,“不然他就准备派人去找你了。他还蛮重视你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半间修二恢复了一点,听到电话里出现了陌生的名字而把我扯向他的方向,眼神里带着野生动物一样的警惕。他用口型问我是谁,我拍掉他的手竖起手指在唇前让他别说话。他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只是现在我对他有用而已,告诉他我之后再和他通讯。你小心,别和他打起来,打起来谁都捞不到好处。”我说。
“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很弱的人。你早点回家去。”三谷隆似乎在笑。
通话结束。
“半间,能不能把你的手从我腰上拿开。”我压抑着情绪说。
刚刚叫他闭嘴他倒是闭了,但是手却一点都不安分地搂着我的腰,对我腰上的软肉又是掐又是扯的。作为一个人生目标是得到遗产之后混吃等死的废物,我完全没有锻炼,腰自然不是全无赘肉——不过无肉的那种身体状态已经是病态了吧——我不追求健康的体魄只追求口腹的享乐,平常都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现在那可怜的肉被半间修二毫不留情地玩弄,我有些尴尬,还有些不可避免地因为他的触碰感到神经传导到脑子里的酥麻。
“为什么?”他好像有些得意地问。
“虽然我说了我把你当朋友,但这不是朋友间能做的事。”我伸手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半间。”我低声叫了声他的名字。他的手指现在又绕到正面的腹部去了。好痒。
“朋友吗?只是你把我当朋友,我没这么说过。”他现在几乎与我紧紧贴在一起,只有我的受尽苦难的左臂在苦苦支撑最后的安全距离。
“如果你不把我当朋友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伸手想去拿我的水果刀,结果摸了个空,反倒右手被他抓住,扯开。
背后没了支撑的力量,我再一次不幸地因为失去重心倒了下去。幸好没再扑到他怀里去。我想。我可不想再和他把距离拉到危险范围内了。
半间修二似乎不这么想。他放在我腰上的手直直把我往后按去,而握住我右手手腕的手直到我倒在床上也不松开。我仰面倒在床上,床垫的吱呀声就在我耳后不断响起。
“这算是邀请吗?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倒在我的床上。我真的,”半间修二把我的右手按在我的头顶,用剩下的一只手撑在我耳边的床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真的会忍不住对你出手。”
“完全不是邀请而且你最好给我忍住。”我面无表情地说。
“真是浪漫的话。”半间修二俯下身来咬住了我的脸。我第一次这么怀疑自己会和这家伙混到一块是不是因为脑子有病。
“半间,我有点想切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因为脸上的肉被某个神志不清的家伙像狼妈妈叼小狼一样咬着扯着,我说话显得有些口齿不清,听上去滑稽得让它失去了本身威胁的意义。
“如果我说是你呢?”半间修二松开牙齿,转而舔了舔我脸上他刚刚咬着的地方。
“别给我装。如果你的新搭档要你杀了我,你应该也会照做的吧。”半间修二此人是标准的他开心就万岁的混蛋,即使被人当枪使也无所谓。以前是我利用他这点,现在则是他的新搭档。
“的确是这样,果然小赫很了解我的心。但是现在我的脑子里的确全是你,”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眼球向上转来看着我,“你会信这句吗?”
“信。但是我希望这是假话。”我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没有往常那副轻佻随性的狂傲,变得沉默安静而又像底下隐藏着乱流的大海海面。
半间修二或许是孤独的,毕竟出身在红灯区这样混乱的世界,抬眼望去只是闪亮的霓虹灯和大人们卷起的衣角,每只揽客的手向外伸去,却没有一只会牵住他。他必然是孤独的,但是他消遣孤独的方式又是那样既会伤害自己又会逼退他人的东西,即使曾经我忽略了他的攻击性而强行留他在我身边作为保镖存在,即使现在我确切地告诉他我认为他是我重要的朋友,也无法打消他的不信任感。更别说我人间蒸发了三年。
说到底,对他而言,利用和被利用才是常态,那种关系反而比朋友更加牢靠。我不否认这个观点,但问题是他现在被这个观点深深缠绕,而无法被我劝服。很遗憾我无意拯救他,我只想先保住我自己。
“半间,够了,”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拉,抱住他的头,“你只是在逼迫自己做出混蛋的样子。”
半间修二倒在我身上的身体紧绷了一瞬。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问我,却又不像是在问我。
“没什么依据,只是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都给我这样的感觉。说实话现在的我也没有闲心去救你的应激反应,”我凑在他耳边说,“我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又死一次。你不会喜欢刀刺进心脏的感觉的。”
先用话疗试试,不行我就借这个体位用腿去踹他裆。门就在后面不到十米,推开他然后跑过去完全来得及。
半间修二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他松开了我。
“也就只有你这家伙能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让我改变主意了,”他起身来,“我原本想在这里直接逼你和我做的。”
“好可怕的计划。”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虽然有预料到他想做什么,但是真提到明面上来说出口我还是有些受冲击。
“你走吧。对了,别撞到我新搭档的计划的枪口上来,那样的话没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