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怜两人不知道,他们的救命恩人才是将他们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是郁旻找来家仆引诱两人偷他的东西变卖,也是郁旻让家仆教唆招财进宝去赌坊输的一干二净,甚至招财进宝去的赌坊,卖姐妹的青楼,变卖东西的当铺都是郁旻手下的私人产业。最后,郁旻没花一分钱,没丢一件东西,就让招财进宝白挨了一份打,还倒欠他一笔钱。
郁瑕一看到上门要债的正是弟弟手下的伙计,掌家多年的她瞬间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替弟弟做了一回恶人。
事后,她也找郁旻谈过,若小弟不喜这两个仆人大可换一个,何必大费周章地算计他们。
郁旻笑笑,给姐姐郁瑕倒了一杯茶,不急不缓地说道;‘‘姐姐所言极是,只是我若频繁更换仆人,又要惹得府里仆从说我难伺候,我瞧着招财进宝本性不坏,只是需要敲打一番,于是便出此下策,一来可以震慑一下府里不听话的奴仆,二来可以帮姐姐在新人面前树立一下威信,三来也可以让我有两个更得力的仆从,何乐而不为呢?’’
郁瑕看着长大的弟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弟弟如此有心计,以后在官场上一定会有一番事业,郁瑕难免欣慰,但小小年纪就学会算计,只怕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想到这儿,郁瑕又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父亲战死,祖母归西,郁家男丁稀少,郁旻也不必步步为营,胆小谨慎,弟弟如今这样,也不过是自保之策罢了。
‘‘姐姐莫要伤心,姐姐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不做了便是。’’郁旻跪在郁瑕面前,面有愧疚之色。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轻易下跪?’’郁瑕把弟弟扶起来,问道;‘‘都做干净了吧?’’
郁旻点点头,说道;‘‘姐姐放心,知情的人我都给了钱,打发到乡下田庄了,他们不会知道的。’’
郁瑕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
思绪回笼,郁旻看着进宝发抖的样子,问道;‘‘怎么这么害怕,他们恐吓你了?’’
‘‘未曾。’’进宝低着头回答,‘‘只是见他们穿的很高贵,一时不敢阻拦……公子恕罪。’’进宝扑通一声跪在郁旻脚边。
郁旻叹了一口气,把进宝扶起来,说道;‘‘这皇城里的宦官,出去了也是七品官,你如何能拦住?无妨,你回去和郁昭说一声,我头晕,自己在园里转转,累了就回房里歇着,让他不必担心。’’说罢他摘了手上的白玉扳指塞进进宝手里。
进宝怔住了,错愕地看着郁旻,郁旻嫣然一笑,小声说道;‘‘你若是也想去玩,就拿这个吧,左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输了也没事,我不会告诉姐姐的。’’
进宝一听见这话,忙着又要跪,他已经见识到赌博的害处,哪还敢在做这种事。他想把戒指还给郁旻,郁旻却没收,进宝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东西你留着吧,我送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郁旻淡淡地笑着。
‘‘……多谢公子赏赐。’’进宝脸上红彤彤的。
‘‘去吧,把话带到。’’郁旻嘱咐道。
‘‘是。’’进宝一溜烟就跑走了。他走到中途脚步停了下来,回头见没有郁旻的身影,左右又不见有人,他把玉扳指拿了出来,借着月光仔细摩挲,心脏砰砰作响,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扳指放在胸口的衣襟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边郁旻看见进宝已经没了影儿,也就转身移步,在园子里闲逛起来。
他刻意避开了宫人,守卫巡逻的路线,一路朝着偏僻荒凉的地方走。
灯火由光亮到寥落,声音由鼎沸到稀疏,郁旻最终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宫殿前。
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宫名被灰尘和蛛网覆盖,连月亮都十分吝啬给予这里一丝光亮,在黑夜里寂寞的矗立着。
北风呜咽喧嚣,寒夜冰冷彻骨,郁旻搓了搓手,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他拉了拉门环,发现门从里面锁住了,于是蹲下身,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隐隐有嬉笑声。
‘‘六子,你又输了,拿钱来!’’里面的人哄笑作一堂。
‘‘不可能,顺子,你是不是抽老千了?’’尖细的声音恼羞成怒。
……
郁旻知道,这是偷懒的宫人聚在一起赌牌。他又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破殿风着实很大,吹的郁旻头疼,他起身打算离开,一转头,对上一双灰白色的,无神的瞳孔。
郁旻猛地一惊,连着后退几步,那人冷不丁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郁旻的胳膊,让他不至于撞到门上。动作很快,以至于郁旻没反应过来,就被抓到了那人跟前。来人手掌上有很厚一层茧,力气又大,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能让郁旻倒吸一口气。
是个瞎子。郁旻盯着他的眼睛,发现那人目光空洞,看着他身后。
好生厉害,虽目不能视物,却可以凭内力感知周围的变化,反应如此敏捷,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郁旻背后,这厮定是个武林高手。
‘‘贵人怎么在这儿?’’他的音量很小,郁旻却觉得很难受。
他的声音好像从一个破风箱里发出的,在黑夜里和着寒风好似鬼魅的尖叫声。
郁旻并不着急回答,他知道他看不见,便仔细端详着这人的脸。
八字眉,下垂眼,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左眉骨划到右下巴,触目惊心。
‘‘今夜有风,特来避雨。’’郁旻盯着他,这样审视的眼光,若是那人能看见,定不敢直视。
‘‘人定已到,亥猪求食。’’那人艰难地吐出了这八个字,然后伸出了手。
他张口闭口之间,郁旻才注意到,这人只有半截舌头。
对上暗号后,郁旻不再犹豫,解了自己的玉佩,递给那人,说道:‘‘替我问你主子的安。’’
那人点点头,收了东西,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夜色中。
郁旻不敢多做停留,也匆匆朝着光亮处走了。
却说郁昭这边,听了进宝的传话后,他皱了皱眉头,心里对郁旻不爱惜身子的做法颇有不满,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发作,只得揣了一肚子气继续看宴会。
不多时,圣上就亲临玲珑殿,群臣齐声高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后,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内侍、宫女鱼贯而出,端上宴会的主食,先上一些烤制肉类开胃,雕花金盘里摆放着烧鹅,烧鸡,烧鸭,烧猪切片,旁边玉质的小碗里放着西域进贡的胡椒粉,烤焦的肉上桌时还在滋滋冒油。刚吃罢烤肉,这边又端上了冷片羊尾,爆炒羊肚,烧笋鹅,爆腌鸭,柳蒸煎燲鱼,卤煮鹌鹑,米烂汤,八宝粥,枣泥卷,乳饼……都用掐丝珐琅瓷盘盛着,每道菜品都必须追求卖相与口味的双赢,令人目不暇接。
但庖丁有意,食者无情。纵有琼浆玉液,贵人们也不过品尝几口后就放下筷子,开始说起家国大事。
美酒佳肴玉人作伴,席上也算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圣上便挑了几个好文章的出来吟诗助兴。
翰林院的学士们自然首当其冲,写了一些辞藻华丽的七言律诗,圣上看过后只是点点头,不做评价。
李桥松一打眼儿就知道圣上不满意这些酸文章,眼睛一转,附在皇帝耳边道;‘‘万岁,裴首辅和梅翰林还没作诗呢,不如让奴才去催催?’’
圣上抿了一口茶,默许李桥松去给裴坤通风报信。
皇后取来皇帝看完的诗稿,只是随意翻着看看,这种寻常的诗文她豆蔻之年就能一口气写五十篇了。她叹了口气,放下诗篇,褚霄便接过来看了。他虽没上过正经学堂,但师傅悉心教导过,文章造诣也不低。他只是看,倒也不发表什么见解。
倒不是皇后夸大其词,豆蔻之年,她在父亲的五十大寿上一口气写了五十首祝寿词,一张伶俐小嘴儿让父亲的满座门客哑口无言,当时的韩国公,也就是皇后的父亲都感慨道:‘‘吾家有女初长成,貌虽无盐才却高。’’至今都是扬州第一才女。
‘‘这些诗文都是今年新进翰林的进士写的,想来都是些年轻人,诗文差了点儿火候,兴许在时务策上颇有些文章呢。’’皇后宽慰道。
‘‘辞藻华而不实,言之无物,朕原以为他们是读书读坏了脑子,看来他们是书也没读几本,只在考前看了几遍时文,投机取巧,碰巧运气好,才混了个进士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皇后说着,给圣上斟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我瞧着,有几位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引经据典,对仗工整,这毕竟是临场发挥,时间短,又不是人人都有陈王七步成诗的才华。’’褚霄也点点头附和祖母,惹得皇后一阵高兴。
圣上面色稍霁,李桥松就带着笑脸回来了。
‘‘裴卿这么快就写完了?’’圣上的眼神里透露出怀疑。
‘‘回圣上,裴首辅还在写,这是其子,裴镜裴公子写的,裴首辅命奴才先呈上来,请您指点一番。’’
‘‘哦?’’圣上和皇后相视一笑,‘‘看来裴坤很看好裴小子嘛。’’
既是裴镜作的,想来不会差。褚霄好奇地伸头观摩。
三人只见那白纸黑字工工整整写着一首七言诗:
颂盛宴
瑞霭祥光映紫宸,玲珑盛筵闻凤鸣。
金樽潋滟琼浆满,玉馔纷纭珍馐醇 。
舞袖飘飖惊落雁,弦歌婉转遏行云 。
八方同贺升平世,四海欢腾颂圣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