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多喜和夏余前板着脸不说话,夏存和夏也互相对视一眼,暴风雨前的平静。
客厅暖空调兢兢业业地工作,夏存热得脱掉羽绒服,挂在客厅的衣架上,捡起从口袋里掉在地上的烤番薯。
夏也有样学样,打破沉默,单方面试图将他排的剧本演下去,“你吃晚饭了吗?帮老师改卷子包不包饭啊?”
“没吃,家里有吃的吗?”夏存决定忽视她现在特殊的体质,既然要当真实世界,那就一日三餐顿顿都正常吃。
“你还知道这是家?让你买个烤番薯买了一天,没回店里也没回家,你去哪了?”宋多喜关掉电视,“今天没拍的商单,你明天去店里给我都拍掉,听见没?”
“明天大年三十还要拍照?我们家今年不过年吗?”夏也怕大家都忘了明天什么日子,赶紧提醒道。
“诶——正演到关键时候,你关我电视干嘛?”夏余前抢过遥控器又把电视打开。
“看看看!平时就知道打麻将,现在就知道看电视!什么都不管!家里出这么大事,你还在这看电视!”宋多喜突然爆发,从夏余前手里夺回遥控器,再次关掉电视,关完就重重地把遥控器砸到夏存脚边。
夏存侧身闪躲。
“咔!”电池卡板弹出,电池一路滚到电视柜下面。
“你有病啊?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有病就去吃药,你倒是什么都管,你管好什么了你?夏也成绩这么差,篮球特长也评不上二级运动员,他以后能干什么?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两说。夏存更是逆天,17岁,未成年!孩子都被她搞出来了!”
夏也站到夏存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的场面司空见惯。
夏存一脸困惑,“孩子?什么孩子?”
“装,你还装!你今天跟男生去医院被我朋友看到了!你真是可以啊,我教没教过你,女生要自尊自爱?”宋多喜指着夏存,颤抖着手指,“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丢了多大人?现在估计我朋友圈里所有朋友都知道了,我宋多喜的女儿未成年怀孕要打胎!”
夏存:?
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也猛地侧身,看着夏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夏余前激动地重重拍着沙发,“我当初就说别生二胎别生二胎,你非得生,生生生,生的工作都没了不说,还交了那么多罚款,结果生出一个女孩,女孩有什么用?不知羞耻!”
“那当时所有人都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孩我才生的!夏余前你别在这蹬鼻子上脸,当初不是你说,既然是男孩,那就得生!怎么,你现在又不认啦?好嘛,传承你老夏家的香火,合着还都是我的错是吧?”宋多喜把抽纸巾甩到夏余前身上。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自己非得生,还赖我!”夏余前吵不过宋多喜,又把矛头转向夏存,“滚!我没你这种女儿,你给我滚出我家!”
夏存面无表情,夏也听了这话,立马紧紧牵住夏存的手。
从小到大,只要夏存哪里做得不让爸妈称心如意,他们就会翻来覆去的吵这几句话,互相指责不应该生她,指责对方保不住工作,在原来的城市没脸待。
夏存太阳穴直跳,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首先,我没怀孕,其次,我没谈恋爱,没男朋友,最后,去医院是陪烤番薯摊的奶奶检查身体,那个男生是烤番薯奶奶的孙子。”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话的离谱程度,“妈,以后你离你那个所谓的朋友远一点吧,他要真当你是朋友,就不会随意造你女儿的谣,我又没去妇科,而且他在医院碰到我,既没有到我这了解情况,作为大人,我妈妈的朋友,也没有给我提供任何帮助,这种人……”
“没怀孕?行了,没闹出人命就别在这碎碎念,烦不烦,没事我出去打麻将了。”夏余前揉揉自己吃撑的胃和溜圆的啤酒肚,整个人又变得云淡风轻,“宋多喜,你以后别一天天听风就是雨的,夏存说的没错,我早说过你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你有点钱天天让你请吃饭,有那么点钱全花他们身上了。”
每次给他家花点钱抠抠搜搜,算这个算那个,给自己那些朋友花钱比给他爸妈花钱还大方。
夏余前路过地上的遥控器,狠狠踢了一脚,遥控器也嗖的一下被踢到电视柜下面,他穿上羽绒服,带上保温杯,把门摔得震天响。
“滚!都滚!”宋多喜喘着粗气,一开始是被夏存气的,后来纯粹是被夏余前气的。
夏也不想在老虎身上拔毛,看夏存不动,拽了拽夏存,在她耳边小声说:“走,我带你去外面吃夜宵。”
“明天大年三十了,今天哪还有夜宵可吃?”夏存把手上的番薯递给夏也,“你帮我热下这个番薯吧。”
夏也接过冰冰凉的番薯,“那我再给你煮碗鸡蛋挂面。”
等夏也去厨房,夏存跪下,上身贴近地面,探手把电视柜下边的遥控器和电池勾了出来。
她把遥控器组装好,用纸巾擦干净才重新放回茶几上。
夏存坐在宋多喜旁边,给她泡了杯菊花茶,她把水杯轻轻放在宋多喜面前,轻声问:“妈妈,我的存在让你很难过吗?”
宋多喜端起杯子喝了口菊花水,“你说呢?”
夏存是她做错决定的黑历史,是她希望落空的铁证,她看见夏存就会想起没有她的好处。
夏存看宋多喜的情绪稳定下来,循循善诱,“妈妈自己也是女性,为什么会重男轻女呢?”
“我怎么重男轻女了?我对你还不好?”宋多喜瞥了夏存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
“不想生男孩,只想生女孩。”夏存拿刚才爸妈吵架的事情举例。
宋多喜一副那又怎样,的确如此的样子,“女孩迟早都是别人家的,把你养的再好也没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帮别人养的。”
“妈妈嫁给了爸爸,可妈妈还是外公外婆的女儿啊。”夏存不理解宋多喜的想法。
宋多喜笑夏存天真,“你听听这两个词,‘外’公,‘外’婆,都是外人咯。”
夏存反驳:“妈妈自己也觉得外公外婆是外人吗?结婚的力量这么强大吗,甚至能劈开血缘?”
宋多喜:“……”她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还能说她把爸妈当外人不成?那不是在教夏存把她当外人,可她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爸妈都把她当外人养,几个兄弟才是手心里的宝。
夏存接着发难:“而且女孩哪里没用呢?哥哥做的哪件事我做不到?我做的事,哥哥能做到吗?”
“女孩没用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爸说的,你别赖我身上。”宋多喜又喝了口菊花茶,“不过你哥生下来的孩子能姓夏,你生的孩子能姓夏吗?”
“我生的孩子也能姓夏啊,可是妈妈,就算我生的孩子姓夏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不姓夏,你姓宋啊,你为什么要维护他们的利益,给女性添罪名呢?” 夏存图穷匕见,“妈妈,这个世界基本上都在围着男性转,我们女性就别围着他们转了吧?”
“是啊,我姓宋啊。”宋多喜瞳孔颤动,他们的孩子姓不姓夏跟她有什么关系?
“妈妈,我和哥哥都姓夏,可姓夏的爸爸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呢?从小到大,我跟哥哥的衣穿住行、生病上学都是你操持,家里所有的日用所需、迎来送往的小事是你拿主意不说,甚至买房、开店的大事也得你拍板,长这么大,我甚至都没见过爸爸往家里买过东西,爸爸从头到脚的东西都是你帮着买,可爸爸给你买过什么呢?”
宋多喜陷入沉默。
“……”确实什么都没买过,当年结婚的时候,老夏家连三金都没给她买。
“妈妈,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可是这个家没有爸爸又能产生什么影响呢?”夏存挽住宋多喜的胳膊,脑袋放在她肩膀上,“爸爸对这个家的贡献只有钱了,可是你也能赚钱,甚至赚的钱比爸爸还多,对接的资源也比爸爸多得多。”
她们家最能赚钱的明明是女性,妈妈和夏存自己。
夏存咽了咽口水,想喝水,口有些干,但是不能打断这个情绪,她只好继续说:“妈妈,爸爸看不见你做的这些事,或者他把这些视作理所当然。”
“可是做这些事很辛苦、很累,妈妈像个超人一样摆平自己生活和事业中的所有难题,还把我和哥哥养到这么大,这么厉害的妈妈,只有我能看见。”
“妈妈,你真的觉得女孩不如男孩吗?”
“你不是别人家的,不是夏家的,也不是宋家的,在成为我的妈妈、爸爸的妻子之前,你是一个独立女性,你是你自己。”
“虽然你有时候脾气有点坏,但是我知道你只是被生活压着走,需要发泄,真正做事的人要承受的情绪和困难,当然比什么都不做的人多。”
“这么强大的妈妈性别是女性,如果孩子的性别真的可以选择,我一定会选择生女孩。”
夏存的眼泪顺着眼尾流到宋多喜的脖子上,她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弹起来转身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夏存。
失去支撑,夏存往下栽了一下,她用手撑住沙发,抬起头。
“比起姓夏,我更想姓宋,妈妈,我改名,跟你的姓好不好?”夏存的眼泪让她的瞳孔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在嘴角上扬的同时眨眼,让眼眶里积聚的泪水顺直而下。
重来一次,她不允许她自己是这个家的最底层,她不想让对这个家贡献最低的人坐享其成。
妈妈自己没有被爱过,不会爱人,那就由她来爱妈妈,教妈妈应该怎么爱女儿。
她绝不会再让28岁时的爸妈出现。